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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年 07(1 / 2)

我对自己是否要在这儿继续呆下去吃不准,对是否再要去听他们这种近似于彼此认错,认错后又会彼此进行对质的谈话也有点把握不住(这么说也实在有点勉强)。他们谈话的内容立即被我厌烦的情绪所消灭。就随他们在这儿再多呆一会儿吧……我面对在银行办公桌上被搁得满满的电脑按钮,多半也是采取再在这些按钮面前呆一会儿的办法,加减乘除,都请人写明白,利用很小的手指力量,许多小巧的数字就会纷纷从荧屏上飘落下来。瘸子的行为确属不正常,只是在他的所作所为中,还隐藏着一点能感动人的光彩。

“这瓶药水,”

“这把‘液锯’,”

“这瓶药水腐蚀树木的时限仅有二十分钟。”他说。“还有更长一点时限的,有一个月时限的,有一年时限和五年时限的。像颗定时炸弹,上药的部份只要达到时限,再大的一棵树也会按时轰然倒地。”

“一年断,两年断,树被上药后,我就得细心记下这些树木分别属于哪个品种,木质是坚硬型的,还是松软型的,记下它们的皮质、皮色,是厚皮的呢,还是薄皮的,树皮表面的道道条纹,树皮里面的无数缝隙,皮木之间的结合强度,上药后树皮是否会反应起泡,所起的气泡能否可以用手指甲戳穿,关于这些,我都要有个详细的记录,还要割取每棵树的树皮,做化学试验,不同的化验结果,说明了药水对树木的不同反应……那股难闻的药水味呵,三天盘绕于树林间,五天气味不散,在冬天,药水味可要好得多,我拿条湿毛巾揣在腰部,喷洒药水时,嘴巴用毛巾捂住,一点儿不敢松懈,要拚足了劲往嘴里塞毛巾,人呢,就往药味最为浓烈的地方钻,”

“每一班做下来,毛巾早已被拧干,在水池里,我不停搓洗毛巾,连洗带冲,一直要洗到毛巾上没了药水味,进树林喷洒药水,可是件苦差事,这类试验,我们已经干了好多年,抱拿喷洒器的手儿,今天是左边那只,明天是右边那只,手臂一旦被捆上这个机器,就得连续干四个小时,四个小时连续干活,四个小时一班,几批工人轮流喷药,形成了树林中的工作主战场,在我们干了几个小时以后,才见到所里科研人员来到树林中。”

“这种差事(这股被闷在树林中的酸臭味),同当年美军在越南大片密林上空投放毒气弹,使树木落尽叶子有点相似,我端药箱的五根手指,终年都粘着从铁皮箱上脱落下来的铁锈色,皮色枯黄枯黄的,那些挂药箱的木头架子一排连着一排,直抵仓库房子尖顶,木头架子那种直直的永远不会趴下的架势,真像是一个高大勇猛的武装战士,盔甲就是挂在它们前面的那一只只盛放药液的空铁皮箱,”

“这样看来,确实要把它们看成是药水了。”

“下班的工人找到各自的工具箱,他们脱下帽子,脱下手套,拧干口罩和毛巾,把工作服扔在铁窗栏杆上,不大不小的工作场地上空无一人,电灯亮着,没人熄灭,自来水不停地在滴水,属于领班干的活,我们一般不会去插手,大型平板车把工人住的可移动的宿舍挤到道路一边去,这些宿舍、过些日子、这些在白天也要有人值班的生产重地、过些日子、这些被试验搞得斗志昂扬前额部闪闪发光的科技人员、过些日子、滚烫的菜汤冲入胃里铁索从窗户栏杆间盘绕上去把一只巨大的吊桶维系在楼板底下我们指名道姓围着吊桶说一些班长怎样怎样的坏话、过些日子、再等以后新的日子到来、在过去我们并不十分想起来反抗班长对我们的种种压迫、那些班长在我们喷洒药水时对着机器开关缩手缩脚挑挑拣拣他们对待工作服就像对待一个情绪已经显得非常外露(这样说有无错误)的恶人一样、过些日子、不用推托、过些日子、还会有新的内容……”

“你的喷洒药水工作,”

他说话时浑身疲软,

“你的工作真够苦的,整日要面对这些名堂,难怪你要跟着我走进茶厅,把事情彻底讲清楚。”

他看到,他觉得自己只要一看见工场内的蝙蝠形绞盘,自己本月的工作日好像就已被别人排满了,举步之间,那些工作日会将他整个神经绷紧,绞盘上下布满了许多老旧的纹路,而且这些纹路的外表显得十分细腻,在绞盘面前,人会气喘吁吁,迈不开步子,大伙儿经常上午晾晾工作服,下午洗洗身子,一段日子以后,要把脱换下来的脏外套洗干净,如今他和别人一样,前腹变得坚硬如石,而且还会变得越来越硬,坚硬的前胸能碰断纷乱的树枝,在他大脑中没有多少别的生活概念存在,作为一个普通人,哪能就这么容易来这儿伐木,来这儿工场里工作呢,机遇不能放过,对于省力的活儿,他反而觉得烦人烦心,我说你们今天来公园,只是为了喝喝茶,玩玩而已,我带了药水,又找了棵枣树来做试验,有些事物得不到我的重视,可某些事物彼此之间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问题是,这些事物并不总是新奇有趣的,孤傲自赏,彼此关系脱离,这是它们都具备的一个共同点,我请诸位注意,在这儿现场,是吧,那上药喷药的过程,制药、药物储存和将来的药品出售,等等等等,这些事儿,到将来,都将成为我们回忆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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