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市的深秋,已经连下了几场秋雨,空气粘稠的潮湿,寒意比往年来得更迅猛。下了一夜细细的秋雨,窗户玻璃都蒙了一层雾似的,茫茫地看不清窗外,黎明墨色的天边像是用漫天幕布遮蔽,路边的灯一盏一盏依次亮起,落在这细雨里,居然让静歌有一种温暖潮湿的感觉。
远远地可以听见楼下早餐店老板外乡音特别浓厚的招呼声。有几个高中生背着书包大呼小叫地骑着自行车跑过去,她怔怔看发了呆,看着其中一个瘦瘦的少年努力踩着自行车朝前冲。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似乎看见记忆里的少年站在清冷的冬天里,戴着咖啡色毛绒绒的帽子,一双黑色的双瞳静静地看着她。
那时候他特别喜欢棕色,所以他母亲好像也经常给他买那种偏深的衣服,他皮肤白,无论什么都好看。天气极冷的时候,他就用戴了毛手套的手捂住她的耳朵。少年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脸上,热呼呼的,带着他所特有的气息。
她坐回来,抓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然后才换衣服。
下楼的时候,静笙已经把早餐做好了往桌上端,两碗清粥,两份剪得刚刚好的鸡蛋。
他还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却颇有一股优雅的味道,见她立在睡房门口,浅浅一笑,“赶紧洗脸,准备吃早饭。”
她乖乖地点点头,去刷牙洗脸。
满脸温凉的水让自己清醒了不少,她双手撑着洗手台的边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缓缓地抬起左手,触向自己的耳后。
那里有一道丑陋的伤口,如同暗伤一样盘锯在她的内心里,当年手术的时候,是她在清醒的时候要求留下的唯一一道伤口。
她有许久不做这样的梦了,这样吓醒过来的次数那都是十六岁以前的事情了,原本似乎尘封的东西却因为这个梦破土而出一般。
人的记忆真是很奇妙,不会有永远忘记,却只有永远记得。
等她出去的时候,静笙已经坐在桌前用早餐,他吃早饭不如其他男人,大口吃喝,他吃得非常少,也吃得非常仔细,青阳因此没少笑话他是少爷病。
他没有被养尊处优,相反从接手江容至留下的公司,产业后,日夜操劳,哪有时间去挑剔。
只是人一生下来就注定的习惯,那些习惯,都成了人的身体一部分,就如那个日期,刻在她的心里,长在她最靠近心脏的地方,轻轻想一想,都是牵筋动骨的疼。
静歌挑了口鸡蛋到嘴里,一眼瞥到静笙放在一边的眼镜盒,奇怪地说,“昨天你不是去配眼镜了吗?”
静笙摇头,“昨天有个项目要谈,所以没有去。”顿了顿又说,“眼镜没有坏,还可以用。”
她有些不满,“等今天收工后我帮你去配。”
她知道度数,也知道他喜欢哪样的。
其实静笙是不喜欢戴眼镜的,高中时因为读书太用功,视力不知不觉就低下来,可他那时候非常用不习惯眼镜,她看着心疼,硬是拉着他去配了一幅,他也就一直用到现在,都没有换过。
静笙喝了口粥,轻笑,“好。”
等吃完早餐,静笙把她送到门口,他突然叫住静歌,她回过头,“怎么了?”
“杜叔叔说要把写意的坟迁回去。”也许他一直在考虑以哪种方式告诉她,最后还是以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这件事。
她皱皱眉,没说话,握在手里的门柄也稍稍用力。
静笙用极轻极缓的声音说,“我知道你不愿意,可是你老把他留在X市对他不公平。他总要和他的妈妈葬在一起,这样比较好。”
“我知道的。”她摸摸发凉的手臂,又低声地重复,“我知道的。”
说罢便走了出去,门在静笙面前慢慢合上。
静歌没有去工作室,鬼始神差地把车直往市外开,那边的路最近大翻修,实在不好走。才行了二十分钟,又下起了雨,这是真正的秋雨,细细的雨丝,密密麻麻地交织,每一滴雨都带着透骨的寒。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停在了X市最大墓园的山脚下。
一大早的,墓园里基本没有什么人,楼下小店卖花的老人见了静歌,还一脸奇怪的模样。她抱着花拾阶而上,雨丝打在百合上,闪着细腻的光泽。
最后她都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在一座墓碑前停下来。
没有放下百合,就这样直直地立着,怔怔地望着墓碑上的照片,那是一张少年的脸,秋雨从墓碑上淋下来,就好像他的眼睛在流眼泪。
她慢慢蹲下来,放上百合,感觉连呼吸一下都觉得痛。
脑子里闪现的,都是那些曾经兵荒马乱的青春岁月,突然像镶了华丽金边的黑白胶片,在她的脑子里回放,回放。永不停止。
十六岁那年,杜显扬才带她去北京做脸部恢复手术。手术加恢复时间花去了整整一年,因此比其他同年龄的孩子总是要迟一年。在高中阶段里,她性格还是跟儿时一样孤僻,哪怕脸恢复原样,她也不大爱跟人说话。
后来她考上了X市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