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黑暗笼罩天地,顾家堡所在的山谷却灯火通明,从四周的山巅往下望,火光星星点点。
河滩上,许多人在念诵经文,那声浪越过奔涌的曲溪水、翻过巍峨的土墙、从层层叠叠的屋顶掠过之后,传到廖家大院时已然模糊不清,宅院众人只听得一阵嗡嗡声,好似夏日蚊鸣。
廖昌斌听得这声音,心情颇为烦躁。
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的他原本走得缓慢,听到这声音之后,脚下的步子也就不自觉地快了起来,到最后,就像是在田间疾走一般。后来,他瞧见了端坐在榻上的自家父亲廖士元诧异而怪责的眼神,这才停下脚步。
像是额上有许多汗水,他抬起手虚擦了一下,随后,在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无尴尬地说道。
“那些泥腿子胆真大,竟敢无视父亲大人的禁令、无视族规、居然敢公开进行邪教仪式,还真是无法无天,看在廖家的列祖列宗份上也不该如此啊……父亲大人,要不要某带几个人前去训斥?”
廖士元嘴角微微抽动,冷冷地瞧着廖昌斌。
廖昌斌这会儿当真觉得额上出汗了,他抬手擦拭了一把,放低声音说道。
“父亲大人,你曾经说过,若是族人信仰某个宗教,必定会把教义和教中的上师看得比宗族的族老们更重,如此,整个宗族也就会变成一盘散沙,诚然,族人们会变得更加团结一心,然而,他们的忠诚只会奉献给那些传教的上师,不会再把族长和族老们放在心上……”
停顿片刻,咽了咽口水,廖昌斌提高了嗓门。
“现如今,不仅那些顾家人,就连堡内的廖氏族人也偷偷摸摸地溜出了内堡,前往河滩参加弥勒教的传教仪式,整个顾家堡,也就我们这一房、以及那些家生子方才没有动摇,时间一长,恐怕?”
听了廖昌斌的话,廖士元瞪了他一眼。
“三郎,稍安勿躁!”
瞧见廖昌斌仍然气鼓鼓地站着,廖士元皱了皱眉头,放缓声调。
“三郎,每逢大事需静气,某不要求你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也不指望你像你家大哥那样出色,只是,起码要有最基本的养气功夫啊!这点小事就让你慌了手脚,以后,还能做什么?”
说罢,他厉喝一声。
“坐下!”
廖昌斌的身子抖了一下,随即双膝着地跪坐下来。
两年前,弥勒教进入了顾家堡传教,传教的教徒多为顾家堡众人散落在四野八乡的亲戚之类。这种传教的方式好比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细雨、渐渐地、悄无声息地、顾家堡就多了许多弥勒教的信徒。
弥勒教的教义很简单。
这世界存在六道轮回,人这玩意就在这六道轮回中转世轮回,永无解脱,要想从中解脱,须得信奉未来弥勒教,如此,死后方才能够进入未来佛国,灵魂永生不死。
除了未来之外,还有现实的诱惑。
有传言说,弥勒教的教主有着开天辟地的大能,如今,正在佛国闭关修炼,一旦修炼成功就能降世下凡、号召广大信徒一起开创出一个大大的地上佛国,如此,在地上佛国之中,信徒们也能得大自在、大极乐、大超脱……
对于每日在死亡线挣扎朝不保夕看不到前方的贫民百姓来说,这个弥勒教就像是黑夜中的萤火虫,照亮了他们前进的方向,让他们对自己的人生有了一丝半点的期待和盼望。
所以,入教者甚多。
一开始,廖士元就看到了弥勒教的危害,若是众人都去信奉弥勒教,只听教主和上师们的命令,他这一族之长不就成了摆设?除非他也像某些宗族的族长一样信奉弥勒教,成为其中一路的上师。
好好的土皇帝不做,去做别人的手下,廖士元的心窍又没有被猪油蒙上,他自然不会这样做。
于是,他利用族规和自己手中的权力,通过威逼利诱等各种方法最终将堡内这股信仰弥勒教的风潮压制了下去。也仅仅是勉强压制罢了,信徒们还是存在,不过,不敢公然传教。时不时,廖士元就要出动手中的力量,打击那些跳得比较欢的信徒,如此,杀鸡儆猴一番,方能维护他的统治。
如今,堡内信仰弥勒教的信徒公然聚在一起,也就是说他们已经不把廖士元这个强权人物放在眼里了。
所以,廖昌斌才如此恐慌。
等廖昌斌安静下来之后,廖士元缓缓说道。
“三郎,那些邪教信徒不再是我们的麻烦了,至少,暂时不是我们的麻烦,那是顾二郎应该忧心的事情,如今,我们的大敌是顾二郎,只要解决了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弥勒教不足为虑。”
廖昌斌勉强笑了笑。
“父亲大人,那个顾二郎也不过如此罢了,虽然,那厮骁勇善战竟然将半边云也赶跑了,只是,父亲大人只是略施小计,就让他无计可施,如此看来,那厮的脑子也算不得灵光啊!”
“不可小觑那厮!”
廖士元沉下脸。
廖昌斌仍然笑着,笑容变得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