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在宽阔的江面拨开长长的水浪,夕阳的余晖将漫天水色镀上了一层斑斓的鳞光,摇橹的船家头戴斗笠,身着粗布短衫,正满面慈祥地同船篷里的人说着话。
“看夫人穿着应出自大户人家,这是去抚州城里办了事还是置办了东西?”
船家口中的夫人正扭身将一盏灯笼挂上篷檐,纸糊的灯罩在江风中左右摆动,连带着将一船人的脸上都映出晃动的光影。
夫人姓秦,逢人便是灿烂的笑意,船上还有三个年轻男女,都是晚上赶着回县城,临时凑到一艘船上的。
秦娘子道:“我们只是去抚州城办点事,没成想回来的路上耽搁了一下,转眼间天都要黑了,船家,还劳烦您划快些。”
“好嘞,坐稳了——”船家满身干劲地撸起袖子,水花托着小船直奔向对岸。
抚州河湖纵横交错,是有名的千湖之州,他们要前往的新章县尤甚。新章这个地方三面环山,只北面一条江与抚州城对望,若非山上有朝廷的人马在采矿,修了桥,当地百姓出行恐怕会更加不便。
但那铁锁桥建在矿山附近,晚上限行,还有大量官兵看守,今夜他们是赶不上了,只好乘船渡江。
江水湍急,小船临靠岸时不知被什么树枝刮了一下,陡然一晃,秦娘子猝不及防撞到了旁边女子的肩上:“哎哟,我这钗子没扎到你吧?”
女子戴一个黑纱帏帽,灰衣灰袍,纤细的身姿似乎要与朦胧的天色融在一起。
“无事。”女子扶了秦娘子一把,缓缓道。
秦娘子讪笑着向她说了声“谢了”,提着裙摆下了船,女子也拎起身侧的行囊跟了过去。
岸边有一条羊肠小道,两侧树枝挠头,女子看着黑黢黢的山道,不解道:“既然要去新章县城,为何不直接乘船顺流而下,到了北城门附近的阳汊湖再上岸?只从这里渡江,还要步行好大一截山路,岂不是更耽搁时间?”
话方出口,便引来同行诸人的目光,这女子操着北方口音,浑身的疏淡气质与他们格格不入——虽说秦娘子说,这女子是她的远房表妹,从小在北边长大,最近家道中落走投无路才来投奔她,可是也没见这女子叫她一声阿姐,甚至一路上,这女子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而这一句话,好巧不巧就踩在了他们的痛点上。
秦娘子犹豫了一会儿,叹道:“好妹妹,眼下你已经跟着我到了新章,有些事我要叮嘱你,否则你出了意外,我心下也难安。”
秦娘子口中的好妹妹正是轻影。
几月前,轻影从泾州离开后,又辗转数地到了抚州,昨日傍晚,遇到秦娘子被一贼抢了荷包,便出手帮了一把,结下了这个善缘。
这一路,轻影为掩藏自己的身份,假称自己姓陈名影,是泾州人氏。她说她被父母逼着嫁给了泾州当地一户有头有脸的人家,但是夫君性情暴虐,动不动对她大打出手,她为了活命只有逃跑,听说新章闭塞多水,她的夫君不擅水性,便想来躲一阵。
秦娘子正好是新章人,也是个有恩必报的性子,于是决定认下轻影这个远房表妹,帮她躲过那不讲理的“夫家”的追踪。
眼下,轻影听秦娘子的声音有些紧张,心也不自觉提了起来,她举目看向秦娘子,帽沿上的薄纱被风吹起,若隐若现的一双眼光亮摄人。
秦娘子一手搭在她的肩,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是不知道,阳汊湖有水怪,经常吃人。”
小道又黑又静,他们离江已经很远了,却仿佛还能听见汹涌的滔浪声。
“已经一年多了,阳汊湖里死了得有七八个人了,最开始是失足落水的孩童,后来那水怪应是尝到了甜头,只要是夜里出现在阳汊湖的男女老少都不放过,至此之后,已经好久没人敢去那湖边了,我还听说,前日一个少女不信邪,非要去湖边浣衣,大清早的也被水怪给吞了,你可千万记住,别往那附近走。”
轻影从来不信鬼神之说,更不信有什么怪物能吃人,能吃人的,只有人。
只怕那阳汊湖另有蹊跷。
她拧眉,迟疑地看了秦娘子一眼,问:“这事儿官府的人不管吗?”
秦娘子道:“他们自然是管的,这不,每死一个人就请道士去岸边做一场法。”
“做法?”轻影怔住了:“他们不应该派人去抓水怪吗?”
秦娘子一听,又连连解释道:“自然也派兵去抓过,但一点用都没有,甚至连水怪的影子都看不到,只有那道士,他能看到水怪就藏在水底,他一旦做法,至少可以管三个月,但没想到最近又出了事,或许是法术失灵了吧。”
身后两个年轻人听了这话,脸色大变,半晌,怯生生问秦娘子:“我们没有听说最近水怪又吃了人啊,你是从哪听到的消息?”
秦娘子道:“我是听我家官人说的,他在衙门里当差,错不了,你们也都小心着些。”
秦娘子道完,众人心中只觉发毛,加上赶了一天的路,实在是累了,也没了说其他话的心思,都是卯着劲往前走,盼着别真被什么精怪缠上,早些能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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