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形容的时候,用的措辞是“最受欢迎”,带着些莫名,却有让人恍然一悟之感。
“这皇亲国戚的传闻,又是从何而来?”
景年上前几步,压抑着随时都有可能崩盘的情绪。
老人点完了香,闻言并未马上回复,而是转身先看景年一眼,苍老的面容没什么表情,随即指向面前摆放着无数牌位的贡品桌前,“早就有县里的人来咱们这儿核验过了,这桌上装贡品的盘子、杯子,大大小小,底座上都落有宫廷的御制落款。”
他的声音缓而低沉,却也不带一丝感情,仿佛机械地复述,不过其实于他而言无论是什么语气都毫无所谓。
“传言……是当年宫中贵人要与咱们这断情山上的宫主联姻,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数百号人,到得村里停留借宿了几晚,许是人逢喜事,路过村中,自然是四处封赏。”
这一席话,重重敲进景年心底,震起无尽波澜。
一切都与当年发生的事对上了。
“我们这穷乡僻壤,哪会有这种皇家的东西,还都那么集中在同一时候,这传言自然便真了,谁不爱跟皇家沾上点关系。”
老人依旧是面无表情呢喃着,说着又仿佛想起什么,匆匆忙忙地就往内室的另一头走去。
景年恍若未见,低头看向桌面上的各式碗盘,鬼使神差地伸手托起一个,目光向底座看去,果然如老人所说,端端正正印着皇家御赐的字眼——
清晰的、刺眼的、千真万确的。
“夫人!”
这样一种迟来的后知后觉,无亚于用刀破开前人堪堪长好的伤疤,掀翻那摇摇欲坠的自若,残忍地将那悲怆的遗憾再一次在面前生生剖开,强逼着她重新再经历一次。
景年终是承受不住地身形一晃,险些将盘子摔到地上,阿喜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吓的脸色煞白。
“轻、拿、轻、放——”
老人后脑勺长了眼睛般,中气十足地四个字在祠堂内回荡开来。
这些物件虽不甚起眼地被置于贡品桌上,却实打实是村中最为贵重的宝贝之一。
“老人家,既然是宫里留下的稀罕物,你们怎么不好好收藏起来,放在这里,平日里落着灰,可不是暴殄天物了。”阿喜被景年方才的动作惊的有些心有余悸,赶忙将盘子往桌里面推了推。
“物尽其用罢了,哪有那么多讲究。”
老人哼了哼,许是完成了手头的事,没再说什么,自顾掀开帘子进了内室,未再出来。
“夫人,我们在这里等雨小一些再回去吧?”阿喜看了眼外面,犹豫道。
景年摆了摆手,哪还有心思顾及这些。
雨声滴滴答答。
时间也仿佛被无限放慢。
……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又有匆匆的脚步声从外面踩着积水进了祠堂。
“这雨还真是……这老半天也不见停的!”
熟悉的牢骚声,阿喜眼前一亮,“临公子!”
临风将将收了伞,即便如此,浑身上下还是湿了个透,狼狈地甩着水看向室内,“你们两个也真是能跑,这地方都离我们那儿有几里远了!”
景年深吸一口气,强自镇静地起身,“你怎么来了?”
“我得跟着你啊”,临风眼神古怪地打量着景年,“虽然这村子你最熟,可你别忘了,我们刚花了多大的功夫把你从山上弄下来,如今危机未除,你一声不吭地在外面晃,万一又出事怎么办?”
“你说得对”,景年一蹙眉,“下次我不乱跑了。”
她如此快的认错,反让临风更狐疑,他是憋不住话的人,直接道:“你现在是墨景年还是景向薇?”
景年抬眼看他,“要是景向薇,哪还认得你?”
“墨景年,我知道景向薇的记忆肯定会让你很困扰,但你……不是她,也不能变成她。”
临风忽然变了语气,犹豫着,话出口,说到最后,又是越发加重的笃定。
景年呼吸微促,他会对自己说这种话,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所以……自己表现的真的很明显吗?
她仿佛陷入了一种试图自证的怪圈,再难脱身。
“你今天来这里……哎算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临风打量了眼满室的牌位,摇了摇头。
“也是有点累了,先回去吧。”
景年知道他有的是打探清楚自己今日是来做什么的本事,不论是事后问阿喜,还是直接来问这祠堂的看守者,凭他对如今的自己的了解,只要看到那座无名衣冠冢,答案便不言而喻。
眼下,她实在没有任何解释的心情。
……
外面的雨势终于小了不少。
仿佛是要证明自己还是原来的那个墨景年,冒雨返回后,她不顾阿喜劝说,愣是拧着那股劲进了楚清奕的房间,看向床榻上他与楚承羡依稀相似的眉眼轮廓,一遍遍告诫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楚氏后人也一代代不知延续了多少轮,岁月抹去的那些痕迹,一直到楚清奕他们这一代,与百年前的那些恩怨,早已是两条完全没有任何交集的平行线。
他有他的人生,而她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