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的命,能值这么多银子?”
“他自己。”
“你的意思是,让他豁出命去,只为买回自己的一条命?”
一个人自己的命当然值钱,简直就是无价。
可黄金屋不管怎么算,都只觉得这就是一笔绝对亏本的买卖,那个人又为什么会接下呢?
“你只需告诉他一句话。”她负手而立,望着长亭外面,似是思虑了很久,“阎王让他三更死,谁敢留他到五更。”
“是你要他的命?”
“你猜。”
荼蘼看向了不远处,那一对春衫年少正朝着长亭走来,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真美好。
“我不猜。”
“为什么不猜?”
“因为我还很珍惜自己的这条命。”
听了这样的话,荼蘼笑而不语,她知道自己已不必多说些什么了。
他是个懂事的人,向来不需要她多费唇舌。
“掌柜的。”张子虚大老远地朝着他们招了招手,已接过香屏手中端着的盘子走了上前。
“瞧你这小脸儿花的。”
她看着这两个人,真想不到是从同一个地方而来。
张子虚的脸上满是烟灰,黑一块白一块,而香屏,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掌柜的,我今儿个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才叫真正的下厨。”张子虚捧上了手里端着的盘子,“我保证,你尝过这道菜,就再也不想吃胡阎做的那些鬼东西了。”
“胡阎若是听到了你的话,也许今晚上的新菜就叫作酒酿蛇胆。”
“这胆儿还不够肥,再养养,再养养啊。”
“土匪鸭?”她瞥了一眼盘子,又复看向了他,“你做的?”
张子虚先是看了看身边的小姑娘,见她没有否认,便紧跟着点了点头。
“你这小子从来没有下过厨房,今儿个还真的是转了性了。”
“这叫近懒者惰,近能者多劳。”张子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已经很久没受过这样的夸赞。
能者么?
她瞥了一眼站在一旁不说话的小姑娘,不得不承认,在调教张子虚的事情上,她苦口婆心骂上他十句都抵不过这姑娘轻启朱唇的一笑。
身旁的黄金屋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打从她刚刚让他去找鬼见愁,他就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变得不同寻常的沉默。
荼蘼很享受这种沉默,相顾无言却了然于心,这是人与人之间最舒适的一种相处方式。
她向来认为,祸从口出,病从口入,所以有事没事,最好都闭上那张嘴,以免惹祸上身。
只不过,黄金屋是个例外。
他不说话的时候,才让人感到危险。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过,就不打扰了。”荼蘼凑近,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才见他略微回过神来,“老规矩,明晚三更天,等你的消息。”
黄金屋的袖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恨不得将那三枚骰子全都攥碎了去。
他没有回应,反而是张子虚有些耐不住性子,“掌柜的,不尝一口就走么?”
“要是我连鬼笔鹅膏和大蒜都分不出来,怕是早已死过了千百回。”荼蘼看了一眼盘中鸭,又看了一眼香屏,却一把拎着张子虚的耳朵走远了去,“你个小混球儿,上辈子跟老子结了什么怨什么仇,这辈子就非得逮着老子一个人坑?”
黄金屋听到这样的话,突然抬头怒目瞪向了香屏,一直盯到荼蘼他们走远了去,也并没有说什么话。
“是,是我做的。”
最先说话的,反而是香屏。
“几天都等不及了么?”他当然也知道,鬼笔鹅膏,是一种外形极似大蒜的有剧毒的菌菇。
香屏微垂着双眼,“一天都等不及了。”
黄金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下去吧。”
“你……”香屏有些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放过我?”
“知鱼应该教过你规矩。”
“是。”
她不等他再说什么,也已走远了去。
他的规矩,就是他的话,从不说第二遍。
她同样知道,他此时最需要的,是一个人静静。
酒已空,人尽散。
没有人气的烟波亭,即便四面摆满了屏风,好像还是冷的。
尤其是,风吹过的时候,没有酒暖身子,最冷。
可是只有在四下无人的时候,黄金屋才敢把藏在袖中的三颗骰子拿了出来,他虽然早已算到了自己的命,可却还是想要再问问天,这也是毛病,永远犹豫不决的毛病。
手指轻扬,骰子落地。
一、一、一。
三个一,难道,他错了?
这是最小的点数,与他前些日子那一连几十次的豹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眼中已现出死灰般的黯然,他知道自己接下这桩生意的时候,运气就要用尽了。
一种胆子特别大的人,一种运气特别好的人。
如今,他还算哪一种呢?
胡为癫狂客,且笑且行欢。
“来人。”
来的人很快,比他走的时候还要快上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