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包括札在内的任何住在地上的人都没法回答的问题。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被抓要被杀死,但却不在原地。哪怕以最新最严格的标准,他也不曾私藏任何搜集者们想要索取的东西。
搜集者们也从来不把活人带走。正常的,鲜活的人,在被那战车吊上去后不出几分钟便会死了。如果锁链扣在手脚上,在急速飞行中不用多久就会扯断,因此战车底部的吊串是缠绑在身体上的。要紧紧地绕着腰肚和胸膛捆好几圈,才能在飞行时不立刻把身体扯断。
他们没把他继续吊在战车底下,因为那样用不了几下就会要了他的命。在眩晕中札想到了家人,但是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些什么。
他的手脚都断了,而即便他还能打手势,那些搜集者们也不会理睬。他们用针管戳进他的手臂,管中液体钻进他体内,疼痛便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昏沉与麻木。然后他被装进一个狭仄的箱子里。大多数时候他没有意识,或者听见一些战车内部发出的隆隆声。是战车内部,还是他自己的头骨内部,他没法说得准。
只有为数很少的几次,他半昏半醒着,知道箱子被打开了。他们用针把液体挤进他体内,使他能稍微看清眼前的东西,然后开始和他沟通。在针管和针剂的作用下,札感到自己的思想上盖着厚厚的浮冰,他被闷在水下,茫茫然地接受一切询问。他的脑子迟钝了,不能很好地理解搜集者们的意图。那些问题在他看来似乎毫无意义:过去是否见过可疑的人?是否记得奇怪的事?是否对搜集者有所不满?
起初札只能发出声音,用一些音节来表示承认或否认。当他确认自己曾见过奇异之事后,搜集者们才给他接上一双假手那根本不是手,而是两个有着可活动分支的铁架子。札充满恐怖地看着它们连接在自己渗血的肢体末端。他感觉不到痛,“手”上也没有冷热或是任何触觉。只有当搜集者愿意让他这么做时,那两双“手”才似乎突然间有了生命,能随着他的意思来摆出手势。
他们要求他描述。描述多年前黑天发怒的一刻。还有那时他,他的家人,他知道的每一个人都在做什么。札全部照实告诉他们。自从目睹那双精妙的“铁手”活动,他的脑袋里不曾再有撒谎的念头。
回答或许是让搜集者们满意的,但没有满意到让他们愿意释放他。札很快又被放今了那个密封的盒子里,在黑暗中昏沉地等待自己的命运。他本该因疲惫而睡着,但罕有的绝对的黑暗反倒促使他清醒。
他死定了。这是札清楚的。可如今他还想知道他的家人如何。他的子女,妻子,以及远在高地边的姐姐一家,去了流水中段的妹妹。在搜集者们走进他家门的那一天,他没有机会看到任何人。他几乎是一直昏死的。
或许他已没有家人。就像搜集者们偶尔把一家人全吊在战车底下。如果他还有机会往车底一瞥,就会看到他曾经深爱的那些人残缺而发黑的残骸,假设他还能认得出来。在某些年份里,某些人的记忆里,搜集者总是这样行事。
但是,在另一些年份中,搜集者们似乎又仁慈一些。他们只杀死夫妻,或是放过其中拥有矿工职业的那一个。儿童,特别是女孩却总是被放过。札从未考虑过他们为何这样时不时改变策略,但那个被撒满河面的人,他的家人都还活着。或许他们正碰到一个仁慈的年份。地上没有什么万无一失的规矩,全凭年头的好坏。
他终于在那狭小的牢笼里睡着了。在梦中,他在工坊里吹真空管。绕线转轴拉出无穷无尽的金属丝。加热炉让他浑身湿透,喘不过气来。年复一年,不知意义何在。是的,当然有意义,他供应多余的声线管给雕工,然后去温室主那里拿食物。一切都是事先说好的。这样他们便活着。继续献祭给黑天。继续活着。是为了活而献祭。是为了献祭而活。
他的手疼得太厉害了。即便他没有手,而且也睡着了,那里好像仍有一双慢慢死去的手在发疼,让他发出呓语般的呻吟。搜集者们如幽魂般在箱子角落里监视着他。他不知道理由,然而害怕也不需要理由。他们是黑天来的,黑天与他们是一体的。让黑天胜利吧,让黑天发怒吧。再也没有什么献祭了。
在迷乱的疼痛与混沌里,时间好像绕线转轴一样飞速旋动。当札又一次思绪清楚地离开箱子时,他发现自己被带到了完全不认识的地方。一个比任何屋子都宽阔的圆厅,金属的颜色质地都很陌生。搜集者们拽着他,用手势商议要带他去见什么人。
札看不懂他们所指的是谁,那是个从来没有碰到过的手势。他心想那或许是搜集者的头领,随即又为这个念头惶恐起来如果真有一个头领,又有什么必要见他?谁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搜集者们拖着他往前移动。走廊是一种奇怪的弧形结构,一点点往里弯曲,墙壁覆盖着柔软而低矮的陌生植物,当他们走进时会发亮,并且喷射出阵阵焕发微光的彩雾。札闻到那没有味道的雾,便觉得恐惧渐渐淡化了,好像他的铁手那样迟钝无觉。
半途中,另一个人从岔路里加入了他们。他走在拽着札的搜集者旁边,没有引起任何骚动。搜集者们既不看他,也没有和他搭话,只是跟他一起默契地往前走。札已在彩雾中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