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角不要紧?”翘翘天翼问。
雅莱丽伽放下她抚摸犄角的手。
“没什么。”她说,“我只是养成了习惯。那里没有触觉。”
“你觉得这儿让你不安吗?因为太黑暗了?我也不习惯这种没恒星光的地方。”
那当然不是雅莱丽伽的真实困扰。事实上她并没有感到环境的黑暗,倒不是因为她同行者的独角和毛发时时散发微光。她在深入鸿沟后一直使用红外视仪,再通过光谱分析转换出颜色视觉,然后呈现出四色视者们在连续光源下所能看的白昼环境与上亿种色调。她也没有把这种易于故障的图像合成设备植入体内,而是像薄膜般覆盖在眼球表面,然后再罩上用于避免声波伤害的防护服她在漫长的旅途里也对隔音防护服有了很深的研究,如今已把它改造得很轻薄而方便了。对于耳部她有额外的声波过滤和通信组件,再加上她过去的肤下增强材料,足以支持她在这片毁灭之音里活动几百个小时。
她当然也为翘翘天翼做了同样的改造。然而后者却很不习惯在眼部穿戴设备。飞船专家同样表示,作为原生的两色视觉生物,她在模拟体验四色视觉时经常觉得头晕脑胀。三色视觉已是她能接受的极限。
“一下瞧见这么多颜色难道不会叫你走不了路?”她问雅莱丽伽,“这么多的视觉信息要处理,它们花哨得令我头痛!”
“但我听说你们也被叫做彩虹国。”
“是的。我们和原始祖先当然不一样,大部分的翼者都是三色视觉,可能只是我不那么喜欢色彩。我倒是在学生里头碰到过一个。天生的五色视觉,让她的脾气很怪,很容易亢奋,而且经常对着别人画的东西哈哈大笑。”
“她看到了你们没在上色时分辨出来的信息。”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们并不需要那么依赖色觉。”
雅莱丽伽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即便没戴上任何设备,翘翘天翼的夜视也同样敏锐,似乎她本身的光便足以能让她行走自如。她还能同时看见两侧和身后,并且捕捉到动得飞快的微小生物。
她们没有回到船上,而是坐在那黑暗的树丛间,眺望一辆又一辆电车出现、驶过。越过明亮的车窗,她们能看见每一节车厢里都有生物活动。但她们这会儿已经不再着急了。散布出去的探测器替她们完成了大部分工作,帮助她们了解这片土地上正在运行的事情。现在她们知道这里确有聚居地,村落,乃至于城市。
在被她们注视的这条电力铁轨道路上,城镇里明亮的灯光驱散着黑暗,锅炉在人们的命令声里喷火,工厂中的机器全都接着一条主线板,而线板本身又直通地底。这里也有农业,但能在盐碱土壤中存活的种类相当有限,而且似乎也很难入口,因此居民们更多地将它们作为饲料,培养一种垂腹矮足的偶蹄动物。她们没有得知这种动物的名字,因为探测器未能收集到任何语言。如果此地的居民的确有一种以声音来传播的语言,它也无疑是很少被使用的。
在最靠近世界边缘的地方,探测器传来的信号更为驳杂,但却带来很多富有意义的画面:在那垂直往下的断崖边矗立着许多雕像。它们在容貌上都有着醒目的耳朵,在和居民对比以后,她们发现那种刻绘大体上是写实的,但雕像的神情却叫她们感到好奇它们都是枯槁而木然的,仿佛对生存丧失了一切兴趣。这种凝重在当地居民身上也能略见一二,但远没有雕像里刻画的那样痛苦。
她们讨论这件事,认为那或许是一种宗教性的表达,就如永无岛附近的无忧之民将所有神灵刻画成狂欢之态。又或者那富有某种政治意义,不过她们很难解释这地方的统治者为何要把自己的纪念碑做成这样的神情。
等第五趟列车驶过的时候,她们对这片土地已收集了很多资料,足够让她们知道这地方大概有些什么,以及哪些东西需要她们进一步研究。但她们真正要追寻的东西,无论是白纸船还是荆璜,同样没在这个世上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
她们又在黑暗中等了一会儿,直到最后一台探测器完成探索。在这期间,不知怎么她们都变得沉默下来。
“这可真是场很漫长的旅途。”翘翘天翼说。
“也许还没到底。”
“是的。但是我们已比任何人我是说,来自外头的人探索得更远了。我想我们发现的这些东西是足以给白塔写点稿子的。你想做这件事吗?”
雅莱丽伽摇头不答。此刻她想到的并非著书或是稿费,而是在想寂静号的前主人。他们已经分别了数千个小时,对于两个素昧平生的人而言,这是足以彻底遗忘彼此的时间。况且她可不是待在一个阳光明媚、充满青草和露水的小星球上安闲度日,而是在探索的每一刻都提防着未知的危险:此地特有的某种猛兽,致命的天然地质陷阱,当然还有那行踪不明的杀手。她无时无刻不提醒自己记住这致命的敌人,以免重复先前的错误。
可是这的确是件值得的事吗?她开始问自己。在这充斥致命回响的无敌鸿沟中下沉,追寻一个无影无踪的目标,无法确定究竟何时能成功,或至少找到成功的希望。更值得忧虑的一种可能则是她们从开始便找错了荆璜实际上从未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