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唐的眼神与心思尽收邝沅眼底。
被黑暗笼罩住的邝沅亦是冷冷一笑,回袖一拂,一层与黑夜同色的薄雾罩下来。
薄雾之中的邝沅神情淡漠冷硬,眼神明亮坚定,哪有半分刚刚的柔弱无依?
她懒洋洋地开了口,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外头看不到这里。”
黑暗之中,响起一声轻笑:
“邝沅道友,
伤可好得差不多了?”
邝沅盯着出声的方向,戒备而好奇,她确实没想到会遇上意想不到的人。
黑暗中走出一人,秀眉珠眸,口角含笑,正是与她在丰阊谷棋局中对手过的上清山李幼蕖。
刚刚她正是听到一声女子低呼“邝道友留步”,依稀记得这声音,
心有所动,
这才以伤势为借口推脱了孔唐的邀请。
“李道友莫非是为关心邝沅的伤势而来?那可真是多谢了。”
邝沅淡淡一笑,手指笼在袖里,戒备不减。
幼蕖空着手走到邝沅面前,神情坦坦荡荡:
“我若说是为此而来,邝道友也不会相信。我来,自然是另有要事相商。”
她顿了一顿,含笑的目光在邝沅面上打了个转,又道:
“不过,看到邝道友伤势痊愈,还能分出心力来瞒住孔唐那些人,幼蕖还是为邝道友高兴的。”
她语气和缓而真诚,直视的眼神清浅明亮,邝沅挑剔的目光亦不能寻出什么刺来,只是心里依旧狐疑,遂嘴角一弯,勾出一个明媚的俏笑,曼声问道:
“李道友有事要与我相商?这可真令人意外,你难道忘了,
我们从前、眼下、将来,都是敌对阵营呢!让我猜猜啊——哦,莫不是,你想与我联手,做了孔唐那厮?”
说到这里,邝沅的眼神立时更亮了,身子亦不自觉地挺直,看样子,她对这个自己假想的提议真是颇为心动。
幼蕖摇摇头:
“日后如有机会,我定然会欣然同意邝道友这个提议。只是眼下,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邝沅有些泄气,恨恨的目光往远处篝火那边一扫即回,抚了抚发鬓,眼皮耷下去,恢复了冷淡:
“那上清山的李仙子要与我这魔门妖女商谈什么呢?难道李仙子对我念念不忘,还记着要引渡我弃暗投明呐?”
幼蕖不由笑了,这句话出自两人在棋局中相持不下时的言辞交锋,没想到邝沅此时拿出来讽刺她,这赌气记仇的架势,还真是带着几分有趣。
不过,
还能刻薄人不是坏事,
说明情绪还会波动。若是水泼不进针扎不动,那心就是顽石一块,无缝可入,也没法商谈了。
“邝道友要真想弃暗投明,幼蕖愿意代为引进,随时都可联系我,不过此时,估计邝道友还没这个念头。至于我此趟前来,是想与邝道友换一样物事。不管邝道友在哪一方阵营,都是可以谈得的。”
“和我换一样物事?”邝沅抬起了眼角,嗤笑一声,“原来,是找我帮忙的!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非也,非也,”幼蕖笑眯眯,“不是请邝道友帮忙,而是利益交换,互惠互利,一双两好。”
邝沅多年的道行,哪里会被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轻易打动?她眼波流动,上半身略略前倾,风情流露,危险又诱人,声音也带上了邪魅之意:
“我可是你们道门人人憎厌的妖女,手上沾过不少道门弟子的血呢!贵派风长林真君曾亲口封我为‘**荡妇’,我可比不得你们这些冰清玉洁的道门仙子!你跟我谈交易,不怕脏了手?”
幼蕖被对方高挺的胸脯逼得不由后退了一步,对面那张面孔如此鲜妍妩媚,斜挑的眉梢带着点泼辣放纵,眼角流动的是天然一段风骚,饶她是个女子,亦不由觉得迷人动心。
她这是被色诱了吗?
小姑娘脸上瞬间的呆滞引得邝沅鄙夷地丢了个眼风,爱恨嗔痴,皆是风情。
幼蕖苦笑一声,柔声道:
“邝道友何必这般说自己?前事我不知,我只知道,我所看到的邝道友,身处泥沼却能凭自己本事立足,不靠美色攀附孔唐那等强蛮之人。
“你我虽立场不同,但同为女子,皆知女子生存不易。即使彼此敌对,我也宁愿真刀真枪地杀个明白痛快,而不是自认高贵地踩在你名头上。拿男女之间的破事儿贬低别人,我向来不屑。道门不曾因此高洁,邝道友也不曾自甘下流,这一点,幼蕖是钦佩邝道友的。”
她说得真心实意。
凭邝沅的姿色和魔门的风气,还有孔唐那等人的馋相,邝沅要是想奉上自己以博强者照顾与事事方便,立时可成。
但邝沅一直忍耐周旋,虽是巧言令色,却不过是为保全自己,不曾失了底线。
邝沅被幼蕖的话弄得一怔,眼神闪烁,心里滋味复杂。
“日后再遇,我们或许会刀剑相对,但幼蕖心底对邝道友无一丝鄙夷。若非心底对邝道友有两分尊重,我也不会来此谈交易。我亦是有底线的。”
幼蕖坦然直视,笔直如一株清瘦的小竹子。
邝沅迟疑了半晌,神色终是有所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