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江门府以云为阶,以月为地,足以见得锦华峰的高耸。秦昭落每隔一段路,都要回头看几眼,次数多了后,霍无尘便也顺着他的视线,除了茂密的植被和散乱的石座,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老板,你在看什么?”
一语让秦昭落回归现实,和曾经窥探灵镜一样,他突然发现自己从未释怀,总感觉心里涩涩的。
所以他每次回头看时,也许是在期待某些人能够上山。
“太不容易了。”
霍无尘误解了他的意思,“是啊,我们都走了好久了。”
“不是,我是说,当年起义的人,他们是怎么走上来的。”
锦华一战必有去无生,终是八千里路风兮兮,长夜漫漫征途难,当大雁飞往这座山时,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秦昭落知道,他永远都不可能真正地了解一个人,只有他站在这里,以他们的角度去看那些风景,可他真的走了一遍锦华峰,发现连路过都觉得很难过。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上收江湖三千之雄,下锁锦华一方之局,逼宫大军浩浩荡荡,突破万千苦难为后世书写光明,到如今竟是事过境迁不留痕了。秦昭落好似失意,总觉得身后有人在呼唤他,但他回首所望,发现只有肆意的长风。
原来侠骨也耐不住风霜。
“锦华不远,远在心难。”
他说着,提步往上走,从乾坤袋中摸出几根香,在像样的土地堂前一一摆好。本以为已经能够做到坦然面对,可事实上,他来到这片热土,突然觉察也许自己走过的那条路就有一缕英魂飘荡,泪水便充满了眼眶。
是风在呼唤他,是风在告诉他。
如果不知道他们生在哪里,请务必要知道他们睡在何方。
就在秦昭落的脚下。
他拜的也是这些不知姓名的先烈,为正道而行,当勤修仙术,清浊于天下,一旦忘记便代表着背叛,此仇不共戴天。
锦华峰上三十六殿又是怎么来的,倘若抛去金瓦,里面应该全是活人的血,方方正正的宫墙困住了好多人的一生,秦昭落最想见的那个人,也曾在这里停留过。
但无论后世如何评价,世上都再无这个人了。
只有锦华峰还剩下了他的影子。
秦昭落拍了拍衣摆上的灰,擦干眼泪道:“等我们看完江门府,就去无妄山吧。”
“无妄山?就那座乱葬岗?”霍无尘反应再迟钝,看见秦昭落摆香祭奠,便明白他来锦华峰不是为了一探仙家奇景,缅怀逝者才是真正的目的。
“老板要找谁啊?”
秦昭落没说话,霍无尘很自觉地跟在他身后,道:“其实我父亲也来过这里,当年跟着谢宗主一块围剿楚霄,所以他总跟我和我哥说,我们这一代的人活得太安逸了,要时刻铭记那一段日子,真让楚狗活下来,哪还有什么世家子弟啊。”
“不过,他们不就是为了我们能够过得安稳才选择上山的吗?”
霍无尘随他爹,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虽然不明白这个“大丈夫”具体的涵义,但他是要行走江湖的人,就该行侠仗义,保护弱小。
话又说回来,霍无尘愚笨,从小不喜欢看书,一些大道理他是听不明白的。
“对了老板,这个‘道’,又是指什么?”
这回秦昭落终于开口了:“如果你是指脚下正在走的,可承天载地即为道。”
高不可触顶深不可测量,不怪霍无尘理解不了。
“不是,长辈们不是总说什么……除魔卫道?什么道啊?”
“四方皆为道,太多了,说不出全部。”
霍无尘继续挠头,却听秦昭落说:“你只需记住一句就好了,天下莫弱于水,而攻坚者莫之能胜。”
“什么意思?”
秦昭落转过身,素衣少年背负剑盒,那束光打下来,眼中好像拢了半世的烟雨,却丝毫不影响他说这话时的坚定。
“上善若水。”
从小到大他都在镜辞山和逍遥山之间游走,翻阅了许多古籍,因而比起同龄人,他已是有了更深刻的领悟,当霍无尘问他什么是道时,他能说出“上善若水”这样的话。
秦昭落花了半年时间走遍各地,不偷不抢不违法乱纪,每一顿饭都是自己挣的,物欲这么低,霍无尘莫名有种想法,他说秦昭落真的很适合修道。
“适合修佛。”
冷不丁的一句话吓得两人大惊失色,锦华峰除了他们一直无人拜访,山中最多的恐怕只有那些亡魂,想清楚了这点,秦昭落没当场跳山都算霍无尘尽职尽责。
不等两人反应,从树后又走出一个活人,秦昭落定睛一看,不就是昨晚跟着他的晏君吗?
他怎么混进来的?
秦昭落的脸色一变再变,兴许是刚才被吓到了的尴尬,连指责都没有底气,磕磕巴巴地问:“你…你怎么还跟着我?”
他和晏君见面不过两次,可这个人每次都吓他!
阴魂不散!
晏君垂下眼眸,白皙的脸庞无故添了几分柔弱,嘴上还是那句话:“我得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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