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榕则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本就雪色的小脸白得几近透明。
她看到谢旻惊慌失措地跑到她面前,一摸她胳膊衣袖,摸到满手的凉,谢旻脸色登时就不对了:“表姐你……唉!”
宣榕却哆嗦声音道:“水下还有个,在第三棵月桂往湖心方向,三丈处……”
“你现在还想这些!好好好会水的快去救人!”太子难得不顾礼仪地跺了跺脚,扭头吼道:“宣太医!备衣物!还有通知姑姑和姑父!都愣着干嘛,去啊!”
这场中秋晚宴后,谢旻被罚跪了三天太庙。
以太子之尊受此责罚,不可谓不重。
但出祠堂后第一件事,他仍是直奔公主府,一路无人阻拦,来到宣榕房门前时,却犹豫驻足,来回逡巡好一会儿,
() 才缓缓推门而入。
室内熏烤着银碳,谢旻走几步就觉热汗岑岑。他用一种堪比蜗牛的速度,踱步到宣榕床榻前,见她被侍女喂着喝汤药,便抬手欲接:“孤来吧。”
侍女毕恭毕敬将药碗给他。谢旻舀了一汤匙黑乎乎药,看到宣榕不眨眼地咽下,连忙摸了几个蜜饯给她:“表姐你喝慢点……”
宣榕很轻地问他:“舅舅责罚你了吗?”
谢旻别过脸:“跪祠堂。有软蒲团,没什么事,就颜面上不太好看。”
他支支吾吾道:“比起表姐你遭的罪算轻的了……抱歉啊榕姐姐。你这段时间,有什么想看的话本,想吃的点心,我去给你买。”
宣榕注视着他。
她是在所有人的希冀中诞生成长的。
阿旻也是,他注定背负大齐的荣耀与责任,也会成为万民的希冀。
所以,他应该感到痛心、同情、心疼的,不该仅仅是她和少数几个亲人。
于是,宣榕张了张没什么血色的唇:“阿旻现在什么感觉?”
谢旻扭捏片刻,还是道:“我快愧疚死了……姐你别问了…………”
“我落个水感染个风寒,你就这么心疼,那耶律呢?”
谢旻眉头一蹙:“关他什么事?”
“他也落水了呀。不是我拉了他一把——”宣榕微微一顿,撒了个谎,在心底给耶律尧道了声抱歉,“他有可能会死。其实也确实不关他的事,换成任何一个别人都一样。既然他们落水你想象不到冰冷刺骨,那你看着我,阿旻,你看着我。”
谢旻看向她精致清美,却苍白脆弱的脸。
宣榕很认真地问他:“你有感受到那种冷吗?”
那个瞬间,谢旻当真感同身受一般,颤了颤。人是天生会移情的动物,看到同伴受伤,会不自觉想象那种苦楚。如若不能,只能说——他并未将你视作同类。
谢旻沉默很久,将空了的汤碗放到一旁,扯出个笑来:“我知道表姐的意思了,这事是我做得不对,改日我和他陪句不是。”
宣榕微微歪头,有点不信:“真的?”
谢旻气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都烧了两天了,耶律尧都没来看过你一次,你还给他说好话!姐你再胳膊肘往外拐,我就哭给你看你信不信?”
宣榕可不想看他哭,摆了摆手,又抓住他的手,真挚道:“你能成为一个很好的君王。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君王。阿旻,你是大齐未来的国祚,也是臣民所信所仰。”
“……”谢旻脸上划过可疑的红晕,忍无可忍地将被子往她头上一盖:“姐你喝药喝糊涂了!你快睡吧你!!!”
宣榕却紧紧抓住他的手,感觉谢旻手掌冰凉,纳闷道:“你手好冷,小彩,你拿个汤婆子给……”
谢旻打断她:“是你在发热!快睡吧!!!睡醒一觉起来,就不发热了!!!”
似乎为了防止她再开口,谢旻捂被子捂得严实。
宣榕本就力乏,陷入安静。
过了会,谢旻见她没动静,大惊失色掀开被子,却见她呼吸均匀,竟是真的睡着了。
他哭笑不得,驻足良久,替她掖了掖被角,无声离去。
沿路侍从俯跪了一地。
再次醒来时,已是接近夜半时分。她觉轻,怕吵着她,侍女都在外室。
窗柩不知是被谁开了一半,晚风冲散室内燥热。但宣榕还是觉得冷汗涔涔,头昏脑沉地下床,走到窗前,想将窗户开大一点。
却看到窗台上,放了个晶莹剔透的玉兔。
是她今年生辰新得的那一枚,系在狐氅上,本该随揽月池池水不知沉到了何方。
中秋十五的月亮亮得夺目。窗外,百年老树遮天蔽日,树上似是坐了个人。
他四肢修长,屈起一条腿踩在枝上,一只胳膊搭膝,正在抬头看着象征团圆的明月,侧脸轮廓朦胧,但隐约能看出深邃俊美,妖野之气不减反增。
宣榕:“……?”
她咽下要差点没脱口而出的“有刺客”,半晌,试探问道:“耶律……?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