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然入夜,空中的明月洒下万缕银辉,靠在战车边的胡演借月光看去,一日疲惫的士卒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各处,毕竟已经是九月中旬,到了夜间还是有些冷的。
正想着呢,黑压压的什么突然掷来,将胡演面门罩住,后者正要发怒,却听见钱九陇的声音,“殿下让小弟带来的。”
胡演取下摸了摸,觉得入手厚重带温,“这是什么衣服?”
“殿下称为棉衣。”钱九陇笑着坐下,拍了拍身上,“适才巡夜路过,殿下让亲卫取了两件。”
胡演嗯了声,随口道:“邯郸王倒是好气量,让你坐镇中军。”
“人尽其用,论冲锋陷阵,小弟远不如子忠兄。”钱九陇避而不谈,他也察觉到了,那位青年郡王被誉为当世名将,谋划、布置也颇为巧妙,但具体军务不说一窍不通,但也是大多懵懂。
虽然与胡演早年相识,浅水原一战并肩,这几个月更是携手,但这种话钱九陇自然是不会去说的。
“今日中军这边……殿下还特地准备了拒马枪,但也没用上。”钱九陇话题一转,“适才一直在忙着军务,不知今日战果如何?”
“突厥伤亡不小,毕竟左右两军占据要道,北侧地势也不平坦,突厥没有多少回旋余地,杀的倒是痛快,至少六七千突厥丧命。”胡演想了下,“加上午时之前,应该有近万了……不过当日斥候回报,都布可汗、突利可汗联军南下,兵力可能逾十万之众。”
“的确如此。”钱九陇接着问道:“此战中军、左右军都没多少伤亡,前军如何?”
“前军弓弩手、步卒都未上阵,六千骑兵出击……”胡演叹了口气,“至少阵亡了两三千骑,战力几近减半。”
钱九陇摸了摸下巴,“赵国公那边呢?”
“苏定方择机出击,倒是伤亡不重。”胡演叹道:“虽然知晓邯郸王此举实有深意,但若非攻打山丘,此战伤亡未必会这么重。”
“也算是一场大胜了。”钱九陇饶有兴致的问:“一日鏖战后,子忠兄似对邯郸王另眼相看?”
胡演老脸有些发红,侧过头低低道:“昨日邯郸王耀武扬威而来……却不言明,自然……”
“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钱九陇笑着说:“不设寨堡,饱腹给肉施恩士卒,今日左右两军进逼,遣派骑兵勐攻,邯郸王非要在此败敌。”
在中军待了一整日了,而且经常在李善身边,钱九陇早就看懂了李善的布置,虽然有些许风险,但总的来说谋划是值得肯定的。
“你我从灵州一路溃逃至此,所念所想不过是力阻突厥南下。”胡演深吸了口气,“而邯郸王所视不止只是阻敌,眼界非你我能比。”
“是啊,双十之龄,这等眼界,这等心计,也不知如何练就。”钱九陇啧啧道:“五万精锐,在此阻敌不难,但若是不能迅速北上,将突厥逐出泾州,时日一长,只怕梁贼在三州扎下根基,那就不妙了。”
胡演简单的回道:“邯郸王所求无非是那条要道。”
经过一整日的战斗,钱九陇、胡演都看懂了李善的谋划,不设寨堡,封锁战场,遣派骑兵勐攻,甚至一直攻到汗旗不远处,李善是摆出了架势,要在此与阿史那·社尔、突利可汗组成的联军决战。
今日大战,突厥死伤如此惨重,两位可汗还能撑得住吗?
突厥还会在如此不利的地势继续与唐兵大战吗?
李善做出这样的姿态,无非是在逼迫阿史那·社尔选择退兵,如果不这么做,只是修建寨堡阻敌,突厥短时间内是不会撤兵的。
现在才九月中旬呢,一般来说,突厥的习惯是在入冬气候寒冷才会北返草原,至少还要一个多月,那么长时间,梁师都很可能会在灵州、会州、原州彻底扎下根基。
这是大唐无法忍受的,也是李善无法忍受的,他无法忍受的不仅仅是距离、威胁,更是自己对局面完全没有主动权。
说到底,李善要的就是抢回主动权,将要道牢牢的控制在自己手心,随时都能组织大军北上,让梁师都无法在关内道扎根。
的确,这场战事是难以速胜的,但有些花招却是能起到作用的,李善如此迫不及待的开战,唐军如狂风暴雨一般的勐攻,都在考验突厥上至可汗,下至士卒的忍受力。
胡演对李善这个名字是早有耳闻,几个月前还在仁寿宫外见过一面,昨日愤愤,今日却态度大变,饶有兴致的向钱九陇打听。
“已经定亲了。”钱九陇丢了个白眼过去,他知道胡演有个待字闺中的孙女,“是清河县候崔舍人的独女。”
“听说还善吟诗作赋?”
“嗯,听玄龄公提及,邯郸王但凡出口,无不是可传后世的名篇。”钱九陇随口道:“就在仁寿宫写下《马说……”
“那……”
“禁声!”
钱九陇低喝一声,神色肃穆,耳朵微微耸动,随即伏在地面。
胡演也神色微变,爬上战车眺望,如洗月光之下,黑压压的一片正在高速接近。
“夜袭,突厥夜袭!”
巡夜的哨探也已经发现,锣鼓声突然大作,车站内一阵骚动,不过钱九陇乃沙场宿将,早已准备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