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灭了蜡烛,又凝神聆听片刻。山庄内外别无他人,应是安全……
烛火一熄,程柯稍稍放松了些。
外头细雨沙沙,听来格外温柔,渐渐将焦躁抚平。可即便心绪宁静,他依然没有睡意。
不由自主地,他开始怀念积骨洞:洞内难辨晨昏,作息全凭自己高兴。冷硬石榻,睡久了便也习惯。偶尔,寒凉湿气凝成水滴,坠醒清梦,只蒙了头不理会就好。多简陋贫瘠也罢,陶罐里总能养一支花儿,有了花香,便连寂寞也生动几分……
……寂寞?
他睁开了眼,悄然翻了个身,看向了墨知遥。
房中幽暗,唯有花苑内的石灯透过窗纱照进些许,晕出淡淡昏黄。隔着屏风,只见得依稀轮廓,似一个触不可及的幻影。
过往种种,心心念念。可每每回忆,又牵动痛楚:
记得那一日,夜色深沉,月隐云间。无葬山上却是火把高照,亮如白昼。积骨洞外的坪台上人群集结,赤锦幡旗高高飘扬,绣着来者的名号——尘烬宗。
“墨骨妖女!还不出来受死!”
有人高声叫阵,引回音相和。一时满山颤动,震起磷火点点,缀出流光。
“好大的阵仗啊。”
轻柔女声,带着些波澜不惊的慵懒,如此应道。随这一句评价,一名女子缓缓从山洞中踱了出来。但见她生得苍白纤瘦,看来弱不禁风。长发披散、双足赤/裸,身上的衣装更是随便,似乎只是潦草地裹了片麻布。对着这副模样,不管是“妖女”还是“仙子”便都不太好叫出口了。
但她并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徐徐几步,她在众人之前站定,仰头冷笑。便是那一刻,火光映进她的瞳孔,点亮她全然无畏的骄傲。
“靳绍离,你这是邪功大成,特地来找我晦气了?”女子望向人群中的领袖,语气甚是轻蔑,“呵,看来是我之前下手不够重,没让你长记性啊。”
那被唤作靳绍离的男子正是尘烬宗的宗主。他已有百岁有余,但面貌却不过三十上下。他的眼神阴鸷,沉声道:“墨骨,多年不见,你竟变得如此多话?”
女子对这句嘲讽不加理会,想多话便多话:“昔日长天老祖送我两个字,叫做‘知遥’。你要么就喊我全名,要么就学世人尊我一声‘娘娘’。单叫‘墨骨’,可不是个道理。”
话不投机,靳绍离也没了耐心,手一挥,示意众人进攻。
眼见得杀气涌来,墨知遥“啧”了一声,脚下轻轻一跺。
便在一瞬之间,所有的攻击都突兀地停顿了下来。手执刀剑的众人就那样被定在了原地,以至于原本冷肃的表情平添几分狰狞扭曲,看来滑稽得很。
墨知遥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继续先前的话题,“靳绍离,想我与你祖师爷长天老祖结交时,你连仙家的门槛都还没摸着呢。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偏跟我作对?”
靳绍离僵立在原地,脸色愈发阴沉,咬牙暗道:“定骼……”
“呵,”女子笑笑,“这么些年了,你还是破不了这一招,不如——”
她话未说完,忽觉一股杀气自背后而来。她脚下一转,旋身避开。森冷剑锋贴着她的耳廓擦过,削断她一缕发丝。不等她站定,剑锋转势横扫,直取她的脖颈。她仰头下腰,旋即一个翻身,跃到一丈开外。她稳稳落定,望向了攻击自己的人。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尚还稚嫩,眼神却坚定凛然。他将手中的长剑一甩,掠出一痕冷光,反讥道:“雕虫小技,也敢在我师父面前大言不惭!”
墨知遥一听,转头望向了靳绍离,抚掌道:“哟,收了这么多徒弟,总算得了个有出息的。恭喜啊!”
靳绍离的脸色愈发难看,但不等他下令,那少年剑锋一转,飞身便刺向了墨知遥。
眼见攻击迫近,墨知遥带着几分惋惜,道:“看来靳绍离没好好教你啊。”
她如此说着,不闪不避,任由那剑锋贯穿胸膛。
一击得手,那少年也是怔愣。他不可置信地抬头,却见墨知遥依旧笑着,全无半分痛苦之色。他心觉异样,正要拔剑退身,不想长剑却被死死卡住。
恰在此时,云层散开,皎月甫露。
而后所见,令少年终生难忘:
月光朗照,万物现形。立在他身前的,竟是一具骷髅。漆黑灵气,如墨般将骨骼染透,更随每一个细微的举动蜿蜒游走,最终凝聚于眼窝,化做两潭最可怖的深渊。剑锋雪亮,就悬在两根肋骨之间,被黑气缠裹,难动分毫。
“墨骨……”少年的声音不可自抑地发了抖。
骷髅闻言,咧嘴而笑。“咯咯”之响仿佛出自喉中,又似牵着所有骨头一起发出,叫人毛骨悚然。
少年忍住惊骇,引燃了离火。火焰沿着长剑燃上,却被黑气瞬间湮灭。骷髅森森笑着,伸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温热血脉受制于冰冷指骨之下,令他几乎窒了呼吸。他试图挣扎,却徒劳无功。
这时,浮云一片,又将月光遮去。骷髅之上,肌肤再现。眼前的人,依旧苍白纤弱。
墨知遥将刺入身体的长剑拔了出来,掷到一旁,又松了松扼喉的力道,问道:“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