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春天尾巴上的早晨,天气晴朗而温暖。枝头上的嫩芽已经长成厚重的深绿色,形成荫翳。叶子上残留着七彩的光斑,叶子下却带着潮湿的水汽,就像姜去寒的灵魂,一半早早坐在梦溪阁处理公务,一半躺在床上装成要羽化的蛹。
梦溪阁外,裴琚光等待皇帝召见。
以为告慰先帝的名义,皇帝宣布举办七天七夜的水陆法会。但是包括裴琚光在内一干大臣总觉得蹊跷。
毕竟他们这位皇帝连先帝正经的葬礼都办的不情不愿,怎么会突然孝心大发要开法会?
要解释他皇位来源的正当性?
要钓出潜藏的先太子党?
裴琚光脑海里一时间闪过各种可能性。一门之隔,他听到王无度正在向皇帝汇报什么,耳朵灵敏地捕捉到“……郡主,姜二少爷……”的字样。
难道姜去寒在里面?
裴琚光不由自主地在意起自己的形象,借着光可鉴人的地板整理衣冠。
满朝都知道他的底细,他封官后索性脱去清高的伪装,颀长的身躯依靠在一根细细的手杖上,不显羸弱,却显露出本身阴暗鬼魅的气质。
白玉砖上,他忽的嘴角一勾,把门口的小太监吓了一跳。
王无度打开殿门,请他进去,自己守在门口。
“师傅,”小太监悄悄说,“你不觉得裴先生变了吗?”
“变什么了?”王无度掀开眼皮子。
小太监的声音更小了,“变成女鬼了。”
很不恰当,但这是他能找到最合适的形容词。
“嚯。”王无度轻轻拉着调子,“是人是鬼又如何,你该称呼他为裴大人。”
殿内透着白光,裴琚光垂眸扫视,没有姜去寒的身影。
心里微微有些失落。
“你在找什么?”皇帝手上拿着一杆黑色湖笔,笔尖带红,沉沉望过来时掺杂锋利。
裴琚光准备了一个好理由:“臣在想雪衣还没有回来。”
“不会回来了,”皇帝一顿,“朕将它送给太后。”说完,果不其然看到裴琚光脸上出现很奇怪的表情。
那只嚣张的鸟怕不会大闹慈宁宫。
裴琚光没有把心里话说出口,聪明地换话题说起水陆道场的准备。
皇帝点头,重又下了一个命令:“从熏坛仪式开始,你亲自看着布置……朕要在最后看到神迹。”
他要借助这一神迹丝滑地拉人进入会议。
系统无疑是天外之物,但是如何解释祂是由姜去寒决定的。
祂像一个巨物,人们靠的太近会心生恐惧,靠的太远会心生轻视。姜去寒将祂放置到神坛上,让神成为丈量祂的尺度。
……
先帝的灵柩停在奉安圣殿,先太子的灵柩停在东宫。
两殿内前后都有和尚道士日夜诵经。
因为伴读的身份,姜重一时常在东宫走动,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东宫能如此惨白,缟色一片,像还没有从冬日里走出一样。
出殡的日子即将到来,杠夫们穿着白色棉麻丧服,抬着与棺木重量相同的木头练习,木头上还放着一碗水,水不撒一滴,才算练的好。路线就是从东宫到东华门,来回走动。
姜重一看久了,觉得他们好似白色的虫子。
进入寝殿,跪在明昭太子的灵柩前,姜重一叩头,把从前君臣相合的理想当作祭品奉上。
刚抬头,灵前两根白烛烛花爆开,明明灭灭。
外面青天白日,姜重一出了一身冷汗。
殿内寂然无声,他绕着棺椁走:“您在怨我吗?您已经死了。”
自问自答后,姜重一猛地推开棺木,这些天一直想看看他的死状。新帝杀他一次,姜重一若是要为新帝效忠,必得在心里也杀他一次。
棺中空空荡荡,白底金丝的陀罗经被凌乱地铺在里面。
其上躺着的是一节一节扎成的布卷。
姜重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合上棺木,怎么走出东宫,再有记忆的时候,已经是在饭桌上。
手一抽动,打翻筷子。
站在一旁的侍女盛好汤,姜蘅没喝,问:“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姜重一说完,沉默地吃饭。
郡主担忧地看过去,她觉得她们家一定冲撞了什么,孩子们轮流魂不守舍。她侧头对丈夫说:“我想去庙里一趟,你和蕴儿下午陪我去。”
这样一来家里剩下姜重一和姜去寒两个。
“为什么不带我去庙里?”姜去寒问。
郡主很有讲究:“怕冲撞了。”
“哦。”具体冲撞什么,姜去寒也不敢问。
兴平郡主做事风风火火,饭后连个消食的时间都不留,立刻带着丈夫女儿出发。
射覆投壶、吃茶斗酒、笙箫丝竹……姜去寒把他平日里骄奢淫逸的爱好分享给他哥。姜重一看他穿着青衫带着银冠,献宝一样把小玩意摆出来,倒是有点不忍心责备他不务正业。
“我实在没精力。”姜重一抱着猫躺在临窗小榻上,仍然确定不了早上在东宫看到的是梦还是现实。
跪坐在软垫上,姜去寒喇叭花一样趴在姜重一脸前,除了父亲被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