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拨开床幔看了一眼窗户,皎洁的月光倾洒下来,夜色还深。
但他已经睡不着了。
侍者上前来询问可有吩咐时,他摆了摆手让人退下。
遣退仆从之后,秦王政安静地坐在床榻上,黑顺的长发披散在身侧。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方才的画面究竟是单纯的梦魇,还是某段来自另一世的回忆。
其实有些时候,秦王政也会觉得自己身上有种割裂感。
扶苏重生前的那段过往恍若隔世,回忆起来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不仅记得不甚分明,甚至还有一种不明缘由的荒诞感觉。
以前他不曾细想,如今细细思量,才发觉如今的自己相比记忆中的自己变了不少。性格活泼了许多,也更有人情味。
秦王政并不知道,倘若从旁观者视角去看曾经的他,能用几个关键词概括——冷静,淡漠,威严,以及搞不定自己那执拗的长子。
完全符合洗脑包里塑造的形象,是个纯粹的秦始皇符号。
秦王政原以为自己是和扶苏相处久了,才不知不觉间受到了爱子的影响。可他又不是小孩子,年近而立的成年君王有那么容易被旁人干扰吗?
更何况,若是按照他之前的性格,遇到将近成年的长子撒娇,只怕并不会心软。反而会皱眉训斥他不要作出小儿女情态,要有大秦长公子的样子。
人是不会莫名其妙就变换处事风格的。
回想起梦里的种种细节,秦王政渐渐有了一个猜测。
或许重生的并不止是扶苏,还有他。
只是他不知为何丢失了上一世的记忆,所以仅在言行间透露出一些端倪来,他自己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改变。
如果是这样的话……
秦王政更睡不着了。
白日里他还觉得扶苏在危言耸听,射鲛而已如何就影响那么大了。可梦境片段摆在那里,令他难免心虚。
或许只是因为梦境简短,省略了许多细节,才造成这样的误解?
秦王政决定再睡一觉,或许还能回忆起一些片段来,这里头说不准有别的缘故呢。
而且忆起更多的事情,明日也好拿去同阿苏说一说。阿苏若知道父亲也重生了,定然会十分惊喜。
——如此,应该就不会再计较射鲛导致生病的事情了吧?咳。
秦王政心知这件事里应当没什么错漏,不过是不死心罢了。
他重新躺下,阖眼酝酿起睡意来。原以为会许久都睡不着,不成想闭目片刻便重新陷入了梦境。
这次的视角却不是在他自己这边。
秦王政发现他回到了咸阳宫,身侧是扶苏正在批阅奏折。但扶苏的身形看起来异常单薄,唇色也有些苍白,隐有病态。
侍者担忧地劝说道:
“殿下,先歇一会儿吧。您昨夜就没休息好,让陛下知道了定要生气的。”
扶苏这才放下笔:
“剩下的劳烦冯相代为批阅了。”
侍者露出喜色,连忙上前搀扶太子去偏殿休息。
秦王政见自己分明就在这里,侍者却如此言说,恍然意识到二人恐怕看不见他。也不知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是否还在巡游途中。
可无论这是何时发生的,他上一世的记忆里都不该有这样的片段才对。他又没有千里眼,如何能隔空看见太子身边的事情?
难道这段真的只是寻常梦境?
秦王政下意识跟随扶苏去了偏殿,见儿子半躺在榻上,脸上满是疲色,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眼看扶苏就要睡着,却有人急匆匆从殿外进来。侍者气得出声呵斥他小点动静,那人却惊喜地说是有陛下的亲笔信从胶东郡送来了。
扶苏立刻睁眼:
“拿来给孤瞧瞧。”
秦王政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
扶苏展开帛书一目十行,看完后面露无奈之色:
“父亲怎么亲自去射鲛了?”
未尽之意大约是“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知道悠着点”。
秦王政:……
秦王政却顾不得心虚了,他信中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深。
眼看着扶苏眉眼带笑地与随从、弟妹、留京的臣子炫耀父亲要给他千里迢迢带大鲛回来,秦王政只觉得窒息。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见咸阳发生的事情了。
果然,仅仅过去一天,新的急报就从东方传来。因为之前的家信是按照寻常速度递送回咸阳的,所以才只比急报早一天抵达。
扶苏毫无防备地展开急报,第一句就见四个字——陛下驾崩。
“扶苏!”
秦王政下意识上前要扶住儿子,手却穿透了对方的身体。侍者手忙脚乱地搀住晕厥的太子,咸阳宫中陷入慌乱。
陛下驾崩,太子病重,大秦一瞬间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
冯去疾紧急入宫主持大局,见到的却是强撑着病体处理政务的太子。
扶苏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去,父亲已经不在了,大秦还需要他坐镇。其余弟妹根本撑不起来,他不能让大秦成为他们父子俩的陪葬。
秦王政心痛不已。
他想做点什么,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