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日光微亮,一道车轮轱辘声唤醒了死寂的清晨。
街上陆续有穿马褂的人从大街小巷里走出来,巷口停摆着黄包车和汽车,最前头一辆已经早早接上客人。
虽然有早起赶工的势头,但天还没有彻底亮,在朦朦昏暗中,有男人从一家商会里大步走出,直奔附近卫宅而去。
沈陵忙碌一夜,眼下可以看出淡淡的乌青。
他抬起手敲门,没过多久,里面的人便似乎早有预料,急匆匆赶到门口拉开插销,门开寒风起,小厮打完哆嗦才看向沈陵。
“沈先生,您又一晚没睡?”
“瞧瞧那黑眼圈!快进来,我去给您备床被子。”
小厮担忧地打量完一眼沈陵的脸色,赶紧偏开身子,等人进来后抖索着肩膀关上门,领着沈陵往里走。
沈陵是梁仁商会会长的儿子。
知礼克己,翩翩君子,交给他的事再多,也要坚持不眠不休连轴转在最短时间内办成。
这几天正赶上商会繁琐事多的时候,沈陵连续熬了三天,每回从商会里出去都头疼疲乏,不得不放弃坐黄包车回家,转去旁边的卫宅留宿。
作为卫慕青从小几乎穿同一条裤子长到大的竹马,宅里的人对待沈陵和对待卫慕青一样尊敬。
把沈陵领到厅中,小厮就急匆匆跑去里面拿被子。
沈陵站在厅中若有所思地朝小厮背影看了一眼。
右手一侧的地方就是他前两天留宿时睡的客房,也是客房里最大最舒适的一间。
但沈陵选这间睡,仅仅是因为这间离他最近。
他忍着头部的酸胀,走过去伸手推开门。
然而刚踏进去,沈陵眼中厉色一闪,飞快挪动视线,脖子上的阴影追随着他偏头的动作区域越变越大,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右边的小房间里。
有水声。
有人。
门框上垂下来一面帘子,由于里面人的警惕心不强,帘子只拉到一大半的距离,剩下一小半还大大方方敞着。
沈陵听到若有若无的水声就知道人在浴缸里。
不管是男是女,沈陵无意窥探对方的隐私,隐匿在阴影中的神色一僵,下一秒就转过了头。
但短短的那一秒,那个人还是在沈陵的眼中晃过一遍。
浴缸里泡着一池溶解着红酒浴球的水,人坐在水中,只有一双膝盖微微露出,水温很烫,让没有入水的皮肤泛起红晕。
和浸在溪流水面下的芙蓉一个模样,白里又带着红。
他手中拿着一个本子,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招工信息。
翻过一页后他似有所觉,那张面向本子的脸抬起,沈陵由此看到一张含情妖冶的面容,眼睫毛湿漉漉含有雾气,柔柔铺散在眼皮上方,眼中水光跃动,心不在焉瞧着他。
沈陵没有久留,转身迅速从这处以前时常休息的地方离开。
踏出门,远处的小
厮正好上气不接下气跑过来,他眼神惊疑不定地越过沈陵在后面的门上转了转,话到嘴边,因为一个吞咽咽回了喉咙里。
沈陵淡淡从小厮慌张的脸上掠过一眼,语气状似无恙地问:“他是谁?”
看来人已经进去过一趟。
瞒是瞒不过了。
小厮知道沈陵精明,就是瞒也瞒不了多久,只好挠着脸颊磕绊道:“他……应该算是二爷的客人,今早他拿着一张婚书在宅子门口拦住二爷,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后面二爷就把他安置了下来。”
“二爷中午去南城赈灾了,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态度,如果二爷认可那纸婚书,那里面那个人——”
“可能就是我们未来的姨太太。”
……
凉风拂过树梢,卫宅里人声寥寥,一步一回响。
小厮两手扛起春被,领先走快半步,带着沈陵朝另一间空房间走去,期间他扭了下头,发现沈陵脚步稍微有些滞缓。
沈陵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很少见他把心事放在脸上,但从那间房里出来以后,沈陵身上迫切想要休息的欲/望就浅了些。
小厮把手中的被子换了一侧,刻意放慢脚步,等沈陵跟上来便问道:“沈先生,那个人对您发脾气了吗?”
沈陵刚才还只是走得慢,闻言全然停了下来……
发脾气?
沈陵不知道那算不算,他在门口和那卫慕青带回来的人对视的时间只有那一秒。
而就在那一秒里,那个人捏着手中的本子,眼角重重挑起,神色端的就是对他的烦躁和讨厌。
明明他们此前没有见过,他也没得罪过他。
见沈陵没回答,小厮攥紧被子为难道:“如果真是那样,沈先生也别往心里去,二爷吩咐下人去查过他的身份,他最近家里出了些事,恐怕正烦着。”
彼时,宋吟洗完澡从浴缸里站了起来。
两条腿一前一后从水里拨出,将水面上的光影拨乱,带出的水流也顺着小腿紧绷的线条一点一点滑落。
他早就把刚才有人闯进来的事抛到了脑后,眼下他有更要紧的事情,闯进来的人是谁,宋吟根本没空去追究。
他穿好衣服走到桌子面前坐下,把手里的本子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