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基文在水泥厂干活快两个月时间了。可是厂里一直沒有给员工发放上个月工钱。大伙儿几次去劳资部门询问。劳资科长总是推辞说厂长外出追债去了。只要到厂长追得欠款回來。经他审核签名同意后才能交给财务科发放工资。结果一拖又拖过去了一个星期。
在工地上。大伙儿一大早开采石头。初夏。还不到早上10点。火辣辣的太阳就象在山头张开了一把火伞。一会儿。一个叫罗三的外地來的民工。感觉浑身沒劲。本來就不太好看的脸色这时显得一阵苍白。他便坐在一块石头上歇着。
安基文在他旁边。见他脸色好难看。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关切地问他:“罗三。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好象有病呢。你抽空上医院看看吧。别累倒了。”
罗三抚摸一下胸口。有气无力地说:“沒关系。我歇一下就好了。”
这群民工的组长姓龙。大伙儿都叫他龙哥。这时。龙哥用手试探一下罗三的额头。看看体温升高不。罗三说:“龙哥。你……你放心。我沒发烧。”
龙哥放下手。说:“罗三。这段时间來你的脸色真的越來越晦气发暗。稍干点重活就喘不过气。你还是听阿文的。现在就到市医院找医生看看。别耽误了身体哦。”
罗三愤愤不平地骂道:“上医院。算了。如今看病就是烧钱。我沒那个多余的冤枉钱呢。”
龙哥接过话音:“说的也是。如今看病。就是头痛脑热的。动辄也要检查这检查哪的。转一圈下來就沒了一个月的血汗钱。因此。家里困难一点的民工。患病了能挨过去就挨过去。大不了自个到街上药店买点药对付一下。治好了是命中的福份。治不好至多骂黑心商厂家生产假药。”
顿时。大伙儿陆陆续续停止作业。开始议论纷纷。怨声载道。一位身体稍胖的民工连声骂起來:“TMD。这年头沒有几个老板好东西。去年我在广东一家建筑工地做苦工。老板拖欠工钱外。等到领工钱时还要克扣我的辛苦钱。说是要抵扣劳保费。其实公司发放过什么劳保用品啊。不过是两对帆布手套。一顶薄薄的塑料保护帽而已。价值不到30元。却要抵扣我一个星期的工钱。妈的。这些喝人血的家伙心太黑了。一怒之下。我就辞退不干了。”
安基文听罢。说:“这家水泥厂经营规模不小。每天销售许多水泥。厂长不会是这样的小器鬼吧。”
龙哥说:“很难讲。如今老板即使手头上有钱。也要找借口说资金周转困难。什么什么的三角债啦。什么什么的货款收不回來啊……等等。反正是能拖就拖。能骗就骗。哄得一阵子是一阵子。我听说。今年初水泥厂召开管理层人员的会议上。厂长就公开宣布。现在开公司、搞产品、做生意。能哄人给你钱就是本事。能拖欠款项也是本事。你听听。这还象共产党干部说的话吗。”
“算了。别发牢骚了。如今实行市场经济。大公司有大公司的困难。小厂有小厂的困境。不挑担子不知重。大伙儿互相理解一下企业和厂长的难处吧。”
罗三看看安基文。不解地问:“哟。我说阿文。看不出你真的怀有一副菩萨心肠哦。眼下你辛辛苦苦干活。流汗流血。厂长不按时给你发工钱。你还帮他说话。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象你这样老实的兄弟了。”
胖子插话说:“人家阿文原來是国有企业的职工。接受过的政治学习教育多。懂得的道理多。心胸开阔嘛。你们看看。他原來所在的皮鞋厂改制后。尽管被厂长炒了鱿鱼。可是他來到这儿和我们干了两个月的活。谁听他说过原厂长一句怪话不。沒有吧。”
“唔。是沒有说过。”又一位民工附和道。末了。他望着安基文。同情地说。“阿文。可惜人家厂长不领你的情啊。人家解除你阿文的劳动合同后。还不是照样吃香的。喝辣的。而你呢。为生活所迫。由原來一名堂堂正正的国家工人。转眼就成了一个不得不低声下气來跟我们一块干重活脏活的臭苦力。”
龙哥拍拍安基文的肩膀:“早些年报纸上经常炫耀你们工人阶级是国家的领导阶级。现在怎么不见工人去领导老板、领导经理、领导大款了哇。嘿嘿……倒是你们被那些当官的领导了。而那些当官的每天夜里又被红石榴裙领导得团团转。或者灯红酒绿。醉生梦死。或者巫山云雨。一声声娇滴浪吟……老弟。算了吧。干活挣钱。这才是硬道理。别的什么话都是假的。自己哄自己的。”龙哥作为这帮民工的老大。也许闯荡江湖日子长了。见过的世面多。经历的风风雨雨也多。因而他的话语里。充满着挖苦嘲讽的滋味。好象是看破了红尘。
面对生活中残酷的现实。安基文不得不承认这帮民工说的话都有一定的事实依据。社会在不停的变化。总不能以旧时的老眼光判断现实生活某些现象的曲直是非。他感觉很无奈。他也不可能说服龙哥、罗三、胖子以及和他一块干活的这帮民工。他知道。空洞的大道理无法填饱饥饿的肚子。干活挣钱。这才是硬道理。这话沒错。
大伙把满肚子的牢骚吐出來后。心里的压抑感得到泻泄。才觉得放松了许多。这时。龙哥把手一挥。叫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