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小沙弥捧了两枝红梅道:“梅主人令小僧送来给刚才赏梅的女施主。”
黛玉先是一诧,接着目光便落在那梅花上。两枝红梅具二尺来高,旁枝横逸斜出,或盘桓或曲虬,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攒如林,瓣蕊中尚染雪痕,幽香沁冷,实在令人喜爱的紧,身后的雪雁和紫鹃都轻轻的呀了一声。那黛玉微微蹙眉,不忙着令雪雁接过来,只是淡声道:“敢问梅主人是?”
小沙弥道:“梅主人还有一封信,令我交给女施主。说女施主看后自然明白。”说完递给雪雁,雪雁忙递给黛玉。
黛玉就在众人面前拆开,只见上面以寻常的颜体录了一首诗,她边看边念了出来:“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合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
众人也有听清的也有没听清的,俱是不解其意,唯有黛玉心头一动,默然,微微抬起秀颔,向那小沙弥点点头道:“有劳师父了。”即命雪雁将梅花接过来,然后便将那诗笺收入袖中。
回到房中,雪雁紫鹃二婢女忙取了官窑的素白瓷梅瓶,舀了净水,将梅花供上。
黛玉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那红梅沉吟。
方才在梅林里以为有人,果是有人,不单有人,此人还是梅园主人,而且听见了自己偶尔随口念的那几句旧诗。这一句过时自合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不正是回了自己那句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情、境相对,却又暗含着一重深意——那梅花本是品性至纯至坚,无论身处何境,犹能傲霜斗雪,不畏寒欺,怎向人乞怜?
半讽,半劝?
梅香氤氲,就如清风轻易的散了心头的迷雾。若有梅之志,何惧雪虐风饕?
一丝轻浅几乎不易察觉的淡笑笼上嘴角。
只是,赠梅者,究竟是何人?
其实这个疑问同样萦在云姨娘的心头,她有些忐忑不安,向紫鹃问明近日的情形,才略略放下心来。
黛玉听见他们议论,回过神来,笑一笑道:“你们这也多心,哪里就担心到这上头去。”纤秀匀净的手指轻轻触碰梅瓣,几滴融了的雪水滴了下来,映着日色,愈发显得水晶琉璃一般,黛玉轻叹:“看此人行事,当非世俗中人。”
王嬷嬷和云姨娘对视,都是苦笑一下,王嬷嬷便道:“谁让姑娘生的这般容貌品格儿,若被人瞧见,就怕生出事来。”
黛玉听了噌的红了脸,竟比红梅娇艳,嗔道:“嬷嬷说什么呢。”
王嬷嬷身后绕出个雪雁笑嘻嘻的补充:“嬷嬷说的是真。”
不等黛玉嗔怒,便一溜烟的跑出去:“姑娘晚上想吃莼菜,我去看看料理妥当了没有。”
屋里的一干人便都笑了起来。
却说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到了年关口上,寺中的事也告一段落,黛玉最后一次拜别了爹娘的坟冢。日后往哪里去的事,便被提了起来。那贾琏因处理林府的事并未能如愿,心情有些怏怏,直听见说元春才选凤藻宫将要回府省亲才略好一些,只是王夫人来信,令他速速贵府,且千叮咛万嘱咐,定要带着黛玉一并回去,又说是老祖宗的意思。
那贾琏哪有个不明白的,要盖省亲别院那可是需要一大笔嚼用,如今府中也是内囊尽上来,又要不倒架子是难免捉襟见肘,叫林妹妹快些回去,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禁是苦笑又苦笑,那二婶母哪里知道,那林妹妹已经不同,这次他可是要两手空空的回去了,但信里这么说,便要赶着启程,带黛玉回去,本以为黛玉必不会拒绝,谁想黛玉却说出另一番道理来。
“爹娘既已离尘,我原该同琏二哥哥一同回去,于外祖母膝下承欢尽孝,只是如今我尚有一年的孝期,想要继续留在这里,一早一晚,也好为爹娘焚香祈福,再说身上也不好,听闻贵妃娘娘将要归府省亲,岂不忌讳,我这一身重孝恐怕也不讨喜。不若琏二哥哥先行一步,回去帮府中打点诸般事宜。待明年我除了孝,再去望侯老祖宗和二位舅母,与诸位姐妹相会也不迟,岂不是两相便宜?”
这番话,严丝合缝,半点余地都没有。饶是那贾琏能言善辩,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是道:“恐怕老祖宗想念妹妹的紧,令妹妹孤身在外也不放心。”
黛玉笑一笑道:“二哥哥不妨将我的意思转致老祖宗,老祖宗也是会体谅,不会见责。”
贾琏又道:“只怕那宝玉兄弟还在府中盼着呢,若是知道妹妹不肯回去,恐怕又要闹个天上地下。”
提起宝玉,黛玉微微一怔,心中叹了声道:“宝二哥哥待我是极好的。兄弟姊妹便如手足一般。可是百善孝为先,少不得劳动琏二哥哥替我说一说了。”
贾琏听了又是一诧,不由得细望黛玉一眼,见她仍是请冷冷的一张面容,并无异样,可怎得就觉得和旧日大不同了?见她意志坚决,也是无法,只好笑道:“既然妹妹有此志,我也不好相强,明日便回去。带来年开了春,再来接妹妹去,到时候妹妹可不能再辞了。”
黛玉笑道:“必是不辞的。我这里打点了些小玩意儿,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