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考完了试,考生们纷纷回到客栈或是各地会所,便一个个议论起考试相关的内容来。
毕竟关乎一辈子的前程,若这次不中又要等待三年,人生苦短,三年又三年,谁又耐得住?此时所有人忐忑不安,自然要将自己默默记下自己所作的文章请人品评。
不只要品评,更要对比,拿出信服的文章出来比对优劣,又或者看看自己的不足到底在哪里。
这些读书人三两成群凑在一起,每日如痴如醉,有时豪气干云,有时又懊恼不安,喜怒哀乐尽在这几日的漫长等待之中。
而有心人发现,成化年的时候似乎也有一场考试,和今年的题目近似,待认真考据下来,终于有了确实消息,等到消息传开,京师更加热闹了,据说当朝内阁学士蒋冕亦是那一年中的进士,他的文章立即在市面上被人百金求购。
内阁学士的文章,一方面大家确实想看看,看看自己的水平到底还差多少火候,更有人勾起好奇,想看看内阁学士的文章如何。
在这种心理之下,蒋冕一下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过不了多久,蒋冕的文章终于被人寻到,毕竟当年的时候,但凡是进士的文章都有人传抄,虽然年代久远,可终究还有人珍藏,只是一天功夫,这篇文章便已经传遍京师。
“人心出自天子,圣王无父,其父亦道也,天子无亲,亲者为百姓苍生矣……”
这虽是数十年的文章,可是既视感实在太强,若是几十年前看到,时人只会觉得这只是空口白话,空泛之谈,可是联想到现今,却顿时浮想联翩。
“好文章哪!”有心人顿时鼓噪开来,对于皇帝要给生父立宗庙,其实士林是普遍反对的,现如今有内阁大学士的文章早在几十年前便已出言反对,更加给予了这些人反对的理论基础,你看,皇帝无父无亲,天子之父乃是天道,即是如此,一个合格的天子,自然不该想着自己的生父如何如何,有这心思,为何不好好治理天下,爱民如子?
一时间,蒋冕一下子成了影响,成了豪杰,成了最出众的人物,所有的舆论,都在盛赞蒋冕,甚至于他的风头竟是盖过了内阁首辅杨廷和,更是有心人不知编造了多少流言,说是这一次,陛下曾屡屡有立宗庙的倾向,结果都是蒋冕死谏,才罢了这个念头,蒋学士不愧是国朝学士楷模,无愧于人人敬仰的对象。
这些流言传得多了,渐渐有鼻子有眼起来,皇帝的试探,蒋冕如何怒发冲冠,又如何大义凛然劝说,天子无父无亲,天道既是天子之父,天下人即是天子之亲,各种动人心魄的言论,出自这个身材并不高大,并不见状,却足够伟岸的老人之口,天子如何羞愧,如何罢了这个私念,俱都详详尽尽,正如百姓需要英雄,而士林一直尝试建立典范一样,往远了来说,要建立典范轻而易举,毕竟年代久远,无从考据,随便胡扯几句,便出了三皇五帝,出了圣人,可是时下却不容易,所谓距离产生了美,近距便是丑恶,蒋冕在这风口浪尖,顺应了时势,迎合了心理,他的身份,又恰好对了所有人的胃口,一方面,他是内阁学士,满足了士人们希望上层人物为其做主的心态,另一方面蒋冕的这篇文章又是极好,在学问上,亦是无从挑剔,再加上他的文章深意,更是说中了大家的心事,在这种种‘巧合’之下,典范自然应运而生。
可惜的是,造谣容易辟谣难,被架到了火上烧烤的蒋冕显然只有哑巴吃黄连的份,他不能出来辟谣,又不能亲口承认,最后他选择了唯一的办法——无动于衷。
想要无动于衷怎么能这么容易?一封封书信、一封封陈情如雪片一般飞入他的府里,堆积如山,其中有仰慕者,有倾诉者,有支持者,只是这些书信,蒋冕一眼都不敢看。
如此一来,事情似乎有淡化的趋势,毕竟读书人的兴致不可能维持多久,开始还新鲜,可等这脑子渐渐冷静下来也就觉得没什么兴致了,再加上放榜的日子越来越近,大家的心思终究还在自己的前程上,顾忌不了这么多。
只是这时候的蒋冕未必肯松一口气,他当然清楚,这只是个开始,只是个铺垫,游戏进行到一半,没有草率结束的道理。
如今已到了三月底,春雨绵绵,带着丝丝寒意,只是这时候,树木已生出了新芽,花儿含苞待放,一派万物复苏的景象。
放榜的日子就在这绵绵的春雨中定下来,而榜单已经呼之欲出,靠着考院,附近的客栈早已客满,就是柴草房也已被人盘下,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消息,这万物苏醒的天气里,这带着蒙蒙如烟的春雨之中,这宜人的温度之下,却有无数人为之紧张,为之不安,为之捏了一把的汗。
四月初一的辰时,榜单终于高高悬了出来,一名同考官在几个差役的陪同之下,打着油伞到了外头的石亭下头,张贴出了红榜。
在这附近早有眼尖的考生等候多时,一见到有人带榜出来,顿时便炸开了锅,无数的人流不断朝这边涌来,寒窗苦读有没有回报,似乎都关系在了这一张轻薄的红纸上,这里瞬间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旋即,有人方天狂笑,有人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