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随后他用手指节敲打着节拍,慢悠悠地道:“翰林学士桂湘,此人是桂萼的兄长吧?他见了徐谦,说了什么?”
黄锦的目光一闪,慢悠悠地道:“说是翰林有个书吏的空缺,想举荐他去。”
嘉靖的眼中带着警惕之色,沉着脸道:“徐谦怎么说?”
黄锦道:“徐谦婉拒了,后来那桂湘赠了几本书,具体是什么书,奴婢还要继续查一查。”
嘉靖的脸色这才缓和,摆摆手道:“不必再查了,无非就是卖个好罢了。”
黄锦又继续道:“至于那谢丕,倒是没有说什么紧要的东西,二人只是东拉西扯罢了。”
嘉靖微微一笑,道:“毕竟是师兄弟嘛,徐谦的恩师是谢卿家,谢丕又是谢卿家的嫡子,按理说徐谦进了京,是少不得要拜会一趟的,这是人情往来,没什么紧要。倒是陆松去寻徐谦又是什么意思?”
黄锦小心翼翼地看嘉靖的脸色,道:“陆佥事去了徐家,说是南镇府司有个空缺,请徐谦去掌书办一职。”
嘉靖不自觉地将眸子眯成了一条缝,道:“然后呢?”
黄锦道:“而后被徐谦直言拒绝,陆佥事发了一阵很大的火气,拂袖去了。”
嘉靖先是冷笑,围在暖阁里转了几个圈,良久才驻足,脸色缓和下来,幽幽地道:“陆松这个人,依朕看还没有他儿子陆炳聪明,朕看他是越老越糊涂了,他以为招揽了徐谦,就可以万无一失,从此以后,朕的身边都是他的人,哼,他太小瞧朕了!”
随即,他语气平和下来,又道:“不过朕看他也不会有什么心机,只不过是希望占点蝇头小利而已,他没这个魄力,罢了。”
黄锦心惊胆战,陆松是什么人?这可是嘉靖奶母的丈夫,在安陆的时候就已和嘉靖的关系匪浅了。陆松的儿子陆炳,从前还是嘉靖的陪读,这样的关系,陛下只是一句老糊涂,就差点失了圣眷,可见嘉靖的疑心实在重得可怕,他不免胆战心惊,暗暗揣摩着嘉靖那一句‘以为招揽了徐谦,朕的身边都是他的人’。
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是陛下无心之说,脱口而出,还是早有预谋,故意说给自己听的,莫非是发现自己和陆松走得太近?所以小小地敲打一下?
黄锦顿时警惕起来,他深知嘉靖并非是什么事都肯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许多话都只是在不经意之间脱口,可偏偏就是这些不经意的话,却代表了嘉靖的心思,稍有不慎,就可能引来不满,黄锦此时突然意识到,徐谦放着进南镇府司和翰林的好事而无动于衷,实在是高明,只这么一下,等于是表明了立场,问题就在于,当今皇上最厌恶的就是臣下之间拉帮结派,也最厌恶的就是下头的人相互勾结,只是偏偏,下头的人少有徐谦这般不为利益所动之人,却多的是抱团取暖,自以为多拉人头,广结善缘方才能长久。
这些人……还是看不透啊……
黄锦在心里摇头,今日这件事竟是给他上了一堂生动的课,他沉默片刻,随即道:“陛下,陆松近来是放肆了一些,据说陆松在卫所里头和一个同知闹了些矛盾,就为了这件事,他竟是指使人抓了不少该同知的亲信,污他们违了卫里的家法,足足打死了三个人才罢休。”
嘉靖的眼眸中掠过了一丝冷意,随即他冷冷呵斥道:“黄伴伴,你太大胆了,这件事陆佥事早已密报给了朕,是朕要敲打一下这个同知,你胡言乱语,莫非是以为朕会偏信于你吗?”
黄锦连忙道:“奴婢万死。”
“罢了,以后不要再这样。”嘉靖的棒子高高举起,却是轻轻落下。
这让黄锦的心里不由松了口气,他当然知道嘉靖的心思,方才自己编排了陆松几句,表面上好像陛下生气,其实这不过是做做样子,若真是生气,哪里会轻易罢了?
一个小小的试探,证实了黄锦的猜测,这让黄锦很是心惊,心里不由想,咱家厮混了这么多年,尚且还没有这个见识,徐谦小小年纪,到底是早已知悉了陛下的心思,还只是无心插柳?
正在这时候,嘉靖的心绪反而开朗起来,慢悠悠地道:“你们应该向徐谦多学一学,他一心只想着为朕办事,能力又是出众,心智也是顶尖,文章学问也是极好,他虽不是完人,也有小心思,可是知道进退,陆松若是学了他三成,他还用每日巴望着那锦衣卫都指挥使吗?朕难道会肯让他一直呆在锦衣卫佥事的任上?陆松,毕竟是朕的人,只是有些时候太狂妄了。”
一番感慨,让黄锦心里苦笑,也难怪陆松倒霉了,跟在陛下身边这么久,还这样没有眼色,也难怪他与陛下如此亲近的关系,可是至今还只是个佥事。
黄锦笑吟吟地道:“陛下,奴婢一定会多向徐谦讨教。”
嘉靖失笑,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就是你,何必要学别人。朕现在在想,是不是该到了见徐谦的时候了,让他在京师,一直无所事事也是不好,不如去见一见。”
黄锦道:“陛下若是想见,一道口谕,他还不是要乖乖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