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老板做的第一件事是裁员,第二件事是降低员工的工资,这是顺应企业发展的必然选择,叶明明显地感到手头吃紧:钱越來越少,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家庭的开支也一天天增加,就是这一年,厂里有的人家,靠借钱來过年,靠借钱为孩子交学费,作为朝夕相处的同事,见了这种情形,不让人心里难过吗,对集体企业的失业者來说,经济上的压力还只是看得见的压力,还有看不见的压力,那就是失业者在精神上承受的痛苦和压力;他们不仅失去了当初的生活水准,也失去了安全感,有的甚至对自己后半生的生活也完全丧失了信心,人的动力和能力是有大小的,有人能走出困境,甚至生活得更好,但多数人做不到这点,人们应该看哪一面,关注哪一个层面,
政府发展经济,老板在创造社会财富,不可不考虑其社会效益,目前在中国,最悲惨的就是集体企业的工人,他们靠自己积累的资产创造了社会财富,他们同样上缴税收、支持了国家的建设,但他们在职的时候就不能和国营企业的职工享受同等的待遇,而到了他们失业以后,又不能享受到国营企业下岗职工同等的优惠政策和待遇,在阳安,国营企业的下岗职工如果经商,可以凭“优待证”免税,但集体企业的下岗职工就沒有“优待证”,同样是失业者,待遇却不一样,沒有“优待证”也就罢了,他们之中不少人沒有养老保险,沒有医疗保险,却同样的上有老下有小,历史上,中国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国家,今天人们还可以抓住这个历史的尾巴,不改革不行,有改革就有牺牲,但无论如何,对做出牺牲的人來说,这是不公平的;不承认这点,更是一种不公平,
天已经变了,对一部分人來说变得更加灿烂了,对另一部分人來说却变得灰蒙蒙的了,沒有失业的人,虽然感到庆幸,也成了惊弓之鸟,见了新老板,大家都毕恭毕敬,诚惶诚恐,
在这种情况下,叶明不得不努力工作,一方面希望能保住自己的饭碗,另一方面想尽可能地多挣点钱,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使李馨感到自己有保障,然而,想归想,希望归希望,往往事与愿违,并不能因此就消除心中的危机,他们的工资每一个月都要通过新老板审核,如果见谁的工资高了,也不管合同是怎么订的,老板大笔一挥,砍下來,你不干,背后盯着你这个岗位的人多的是,在小地方,一部分靠胆气一夜暴富的老板,鼠目寸光,自以为是,沒有人品,不讲信誉,但他有钱,他是你的老板,你能怎么样,有气也只能往肚子里呑,人要吃饭,仅这一点你就得忍气呑声,人就沒了尊严和志气,人世间所有的不幸都可以归结为人的那张嘴巴,
李馨经常叹息,经常问叶明:“我就这样耍吗,恐怕还是找点什么事做好些哟,”可是,做什么呢,
生意难做,工作不好找,能做什么,这个简单而又现实并且严酷的问題,在一个时期困绕着人到中年的失业者,想來想去,找不到答案,
下岗以后,李馨很少出门,整天呆在家里,她在家里干什么呢,搞卫生,她酷爱整洁,家里比过去更加干净漂亮了,但叶明知道,她的心情却大不如前,除了搞卫生以外,她唯一可干的事就是躺在床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织毛衣,有时候,她会几个小时沉浸在织毛衣中,不说一句话,
这年,他们的女儿晶晶十一岁,上小学五年级,晶晶性格开朗活泼,也会花钱,“妈妈,有沒有零钱,”差不多每天放学回來,她都会要一块钱,每次要钱,李馨都会说长道短,不情愿给,故意转着弯儿让孩子感到钱的“來之不易”,而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恶声恶气地说:“钱钱钱,一天到晚都钱钱钱,哪有那么多钱,”下岗以后,她把钱捏得更紧了,情绪波动也是免不了的,不时埋怨叶明经常给娃娃零花钱,把她惯坏了,可是,叶明认为经济上不可过于克扣孩子,不然会让孩子把钱看得太重,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这样,因为这个世界上有比金钱更有价值的东西,为这个事情,他们经常争吵,女儿见他们争吵,便懂事地说:“你们不要吵了,我不要钱了,”这一來,大家心里反而都不好受,
和过去不同的是,他们的争吵总是那么简捷短促,他们都知道自己永远都不能说服对方,因此他们只表明自己的观点,然后到此为止,求大同存小异,在一个锅里盛饭,争吵不休有害无益,
晶晶贪玩,喜欢交朋友,但学习上基本不用大人操心,再说,他们也操不了这个心,小学五年级的一些数学題,他们也不会做,现在的课程比过去更深奥,而成年人的书本知识确越來越贫乏,有的人穷得只剩下钱了,有的人则穷得來什么都沒有了;这也是社会的进步所在,社会的进步总不免通过一些人的飞黄腾达來应证,也不免通过一些人的落魄來体现,
后來,女儿提出了一个令他们为难的要求,那就是买电脑:“我们有几个同学家都有电脑,老师也说今后不懂电脑就什么也干不了……”
家用电脑的普及,标志着人类新纪元的到來,这是随处可见的广告词,为了孩子的未來,叶明觉得应该买一台电脑,但李馨不同意现在买,因为刚买过房子,经济压力已经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