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贾家,如果要做生意,最现成的生意就是贩卖蔬菜。和叶明一起进厂的同事中,有个绰号叫雀儿的人,老婆在信用社工作,他对经商也很感兴趣,和叶明一拍即合。考虑到人手不够,叶明又把邹强拉了进来。他们从雀儿的老婆那里贷了四千元钱做本钱,开始做蔬菜生意。
重庆是一个蔬菜需要量非常大的城市。贾家的大部分外销蔬菜,主要销往重庆。按叶明的思路,应该先拿人到重庆了解行情,如果能联系到买家,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可雀儿不同意,他说:“昨天王八斤才从重庆回来,说重庆的蒜苔卖一块钱一斤。”
当时贾家的蒜苔也就四毛多钱一斤,这一进一出的差价,想来也叫人激动。不过这是听说的价钱,不知是否可靠。
叶明:“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仅靠道听途说的价格就下手,未免也太草率了点儿。”
但雀儿毫不理会:“敢向毛主席保证,王八斤刚从重庆回来,他亲口给我说的,重庆的蒜苔一块钱一斤。”
雀儿年龄比叶明大好几岁,似乎对毛主席也更有感情,因此最喜欢向毛主席保证。叶明转念又想,本钱是从他老婆手里贷出来的,他都不怕我还怕什么。再说,即使王八斤说的话有出入,但重庆的蔬菜价格肯定会比贾家高许多。蒜苔到了重庆,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绝不会亏本。另外,从贾家到重庆,有四百多公里路程,如果先到重庆了解行情,这一来一回至少得两三天时间,产生的费用不说,时间也去了;待人回来,行情可能又变了。没有绝对的真理,是生意就有风险,顾虑太多,什么事都做不成。于是叶明不再坚持自己的看法了。
他们有所不知,比起其它生意,蔬菜生意的风险更大。
他们分了工,叶明负责找车,雀儿和邹强负责收购蒜苔。那时运输非常紧张,汽车很不好找。几经周折,叶明在川拖厂找到了一辆载重五吨的日野大货车。他们给了司机五十元小费,然后连夜把五吨多蒜苔拉到了重庆。
一到重庆,所有的人都傻了。
他们先到就近的农贸市场转了转。蒜苔的确卖一元钱一斤,但重庆人买蒜苔是一根一根地选的。一元钱一斤的蒜苔,即使对重庆人来说,也是奢侈的高消费了,只能一根一根的选,而不能一把一把的买。而且,这是蔬菜公司零售的价格,批发价多少钱一斤,还不得而知。一见那情形,不觉叫人心里打了一个寒颤。五吨多重的蒜苔,如果一根一根的让人选,不说卖钱了,就是不要钱,不等人选完早就烂掉了。
他们把车停在朝天门码头,然后分头去找重庆最大的农贸市场。
市中区的大阳沟,是重庆当时最大的农贸市场。叶明在这里找到了一家国营菜场,并找到了一个姓方的主任。开门见山地,叶明说明来意,表示想和方主任一起合作。
方主任长得有点像电影《地道战》里的汤师令,门牙有点暴,鼠眉贼眼,天生一副吃像。他告诉叶明,政府每个月补贴他的菜场三万元,用以平定菜价。也就是说,国家允许他每个月亏损三万元。三万元在当时是一笔巨款。叶明觉得找到了一个非常好的靠山。他问了一下目前蔬菜的行情以及他们的收购价,特别问了蒜苔的收购价,然后才告诉方主任,“我现在就有一车蒜苔在重庆,等着出手。”方主任问叶明一车蒜苔有多重,叶明说五吨多。方主任一听就叫了起来:“你简直太黄了!哪有你这样做蔬菜生意的?品种要多几样,不能一样菜就弄几吨来,不然再好的菜也卖不起价钱,甚至会烂掉。”叶明马上给了方主任五十元钱,他不语了。五十元钱,相当于一个老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叶明要他无论如何先把这一车蒜苔解决了,“以后可以先给你联系,然后再把菜拉来,所得利润算你一股。”
最后他们的蒜苔价格谈成六毛钱一斤。方主任另外又联系了一个菜场,总算把问题解决了。这五吨多蒜苔的平均收购价,大概是四毛钱一斤,如此算来还是有钱赚。但是叶明他们没有想到,一斤蒜苔到了重庆,水分要丢失近百分之二十,加上运费和其它开支,结果还亏了一大截。
不过,即使这样,叶明他们也还算是幸运的。当他们到朝天门去押车时,又有几辆挂着拖斗的蒜苔车,从温江赶到了重庆。一车蒜苔至少有七八吨,温江到重庆近六百公里路程,光运费可能就上千元,而那时叶明他们一个月的工资仅五十多元;温江的蒜苔老板满怀希望地到了重庆,一打听到蒜苔的行情,立刻就哭了起来。有的商家告诉他,你这蒜苔就是不要钱,我也没地方给你堆放呀。那意思,这这几挂车的蒜苔,恐怕只有倒进长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