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知青的眼里,如果一个知青一年在生产队出工超过了两百天,或者挣上了两千个工分,大家就可以把他称之为老实人。人们还有一个标准,就是看这个人赶场的时候穿什么,在生产队的时候吃什么;在他们看来,老实人就是傻,就是笨,就是没什么出息,就是日子过得很惨的人。
叶辉就是这样一个老实人。高中一毕业,他就下乡了,也只比叶明早下了一年,而当叶明第一次在乡下见到他时,几乎认不出他来了。衣服又脏又破,似乎脸也没有洗干净过;比过去更黑也更瘦了,他表情木然,神情呆滞,见了叶明便眯着眼,傻乎乎地笑了笑,连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
叶辉所在的生产队地理位置不错,离石桥镇只有两公里。不过,这样的地方,来去的知青也多,人们对知青早已经不以为然,态度也很冷漠。再者,离城近的农民,也少了些农民的质朴。在乡下,知青本来也是过客,现实并见多识广的农民们,并不把知青下乡当回事;既然扛起了锄头,挑起了担子,就成了地道的农民。所不同的是,你还得注意自己的表现,注意和所有的人都搞好关系,好像被管制的不法分子一般,免得有朝一日因“表现不好”而调不出来。因此,在这样的地方,知青在很多方面比农民都不如。不少知青把下乡称为“判土劳改”,不无道理。
当时叶辉正在担粪。知青担粪的很少。从他担粪桶的姿势看,他对此已经完全很在行了。担粪桶不仅脏,也是乡下较重的活。一挑粪桶至少也有一百来斤重,担在肩上爬坡上坎,不是一件轻松事。特别是雨天,一不小心就会滑倒,说不定连人带粪桶一起滚下山来。肩上没有承受过重担的人,是绝对不能胜任的。叶明下乡后也试过一把,他也尝试过通过繁重的体力劳动来摆脱精神上的苦闷。然而,即使是简单的体力活,如果人们要适应它,没有足够的雄心和毅力是不行的。
叶辉向队长请了假,才领叶明到他的屋里去。
在内江的时候,叶辉从来没有煮过饭。叶明不知道他现在会不会煮饭,会拿什么东西来招待自己。正这样想着,叶辉兴致勃勃地说,“今天中午我们吃挂面。”看样子,他还和过去在大妈家一样,认为吃面条就是好东西了。在大妈家时,吃一顿面条,会吃掉一天的口粮,加之作料还得花钱,面条便成了他们当时的奢侈品。还记得,叶明他们一个人一顿至少也要吃掉三大碗面条,直到肚皮实在装不下了,或者面条没有了,才肯罢休。不过,乡下的面条怎么能和城里的面条相比呢。
房子很小,阴暗而又潮湿,不过一个人住已经绰绰有余。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方桌,一个柜子和几样简单的农具;典型的知青的家。一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和八百元安家费,就缓解了就业压力,并开创了一个时代,塑造了几代人,这就是伟大。
叶辉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把面,不无得意地说,“这是石桥挂面。”停了停,他加了一句:“只有这一把了。”石桥挂面在阳安很有名。叶明接过面,想看一看这石桥挂面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同寻常。可是一接过面,叶明就闻到一股不周正的味道。他把面条拿到门口的光亮处仔细观察,原来,面已经发霉了。
“煮面的时候多掺点水,可以吃。”叶辉说。叶明看着哥哥,突然觉得他很可怜。一把面,发霉了也没舍得吃,现在又舍不得丢掉。不过,屋里除了这把面,只有红苕了;实在没有比这把面更好的东西了。叶明把面拆开,放在阳光下晾晒,然后对他说,“晒一晒以后,把霉抖掉再吃。”
除了盐和豆瓣,什么作料都没有。可是,兄弟两居然还是把这一斤面条吃得个精光。这时叶明相信了,姨妈家的饭叶辉一个人也能吃完。而且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叶辉是叶明见过的最老实的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