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叶明辗转难眠。单调而低沉的蛙鸣声,从远处的田野里传来;偶尔也有几声狗叫,撕裂夜的寂静,但很快又被死一般的寂静呑没了。渐渐地,寂静笼罩了一切;所有的生命似乎都沉睡了,归于了沉寂。然而,叶明却不能入睡。他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迷惘和寂寞。而所有的勇气和决心,似乎都不敌这种可怕的迷惘和寂寞。
他想家,想粉妹,想自己的生活。
他不愿意回到过去。但未来又会怎么样?什么是自己的未来?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能坚持到有“未来”的那一天。
对未来的无知带来的空虚,是叶明面临的最大敌人,也是他痛苦的根源。
他索性下床,来到户外。月光如水,微风轻拂,竹声唦唦。雨后的空气是那么清新,夜空是那么浩瀚深邃,黑涯涯的田野和山川如此沉寂。这一切,千百年来就如此吧,今后还将如此,并不因叶明的到来或离去而产生任何变化,更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心绪而变化。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生命的来去,匆忙而又安静,并不能为这个世界所知,也很难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生命的意义究竟何在?仅仅是存在,是延续?境遇的变化,会使一个人的思想和情绪发生巨大变化,从城里到乡下,仅仅事隔一天,叶明已经变得心事重重,并且情绪异常地低落和烦躁不安。
叶明拿出笛子,吹起了《牧民新歌》。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首笛子独奏曲,它那抒情、悠扬而又不失明快的旋律,任何时候都会使他的心灵随之起伏、随它而去,最后随着旋律的终止而趋于平静。清脆、嘹亮的笛声,利剑一般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叶明相信,它可以传得很远很远,而且经久不息;他相信它不仅可以传到自己思念的人心里,甚至可以传到未来:如果宇宙是无边无际的话,他相信那声音永远也不会消失,它会永远地存在于无边无际的宇宙;甚至可能在若干年后,人类依然能听见那声音。和宇宙的无边和恒久比较,生命乃至人世间的一切,都是那么渺小、那么仓促、那么虚无。世间万物,都是上帝安排好了的。人,还有必要为自己的命运悲哀吗?
一个人若要活下去,最终会说服自己屈服于现实的。生活就是一种对生命感受和体验的过程,幸与不幸,完全看你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生活;生活中悲伤与幸福的全部奥秘,只是一个心态问题。不是也有那么多的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人所共有的苍穹之下吗?他们同样是人,与我们一样有血有肉,与我们一样有着相同的欲望和要求,他们都能活下去,我叶明又为什么不能像他们那样活着呢?他忽然联想到了去新疆时见过的那些要饭的孩子,想起了他们那木然的神态,好歹,他们活着。活着,不就是生命的意义吗?
这就是叶明独自一人在乡下度过的第一个夜晚。不想,这一夜他睡得很沉很香,跟死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