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九年十一月初九,武昌侯秦林抗旨不遵,以赴京替大行皇帝奔丧为由擅离封地南京。先有南京守备魏国公徐邦瑞大义灭亲,两番派精兵强将追袭皆被其逃脱;后有提督操江怀远侯常胤绪率舰战于瓜阜,炮声震天、弹落如雨,终被秦林突破阻拦扬帆远去。
十一日船到扬州,知府率丁壮衙役前往阻截,忽有漕帮民夫万余为拖欠工食银大闹于市,盐商、丝绸、海贸等二十余行会首,齐叩知府衙门为民请命,丁壮衙役终不得出府衙半步。
十四日秦林抵达淮安,现任漕运总督新建伯王承勋正是心学大儒王阳明之孙,闻秦林抗旨北上,特率总督标营前往缉拿。秦林以阳明心学“心外无理”辩难,称北上赴京乃为先帝奔丧,尽忠臣本分,虽万死而不悔。王承勋不能答对,率标营回城,自行挂印待罪。
不消说,无论徐邦瑞、常胤绪还是王承勋,都和秦林私通款曲……
但船过淮安府,情形又不相同。
秦林离开淮安,从清江浦进入黄、淮河道(黄河历史上多次改道,潘季驯治河后,黄河夺淮入海),这一段是逆流而上,纤夫在岸上拉着船走。
刚到洪泽湖口的乌头镇,徐辛夷把秦真哄睡着了,正在船舱里边和秦林、永宁腻歪呢,就听得外面人声鼎沸。
走到舱面上,徐辛夷惊得吐了吐舌头,永宁也睁大眼睛,就连秦林都没想到这么大场面。
大河南北两岸人山人海,须发如雪的老人、黄发垂髫的童子、大姑娘小媳妇……不知多少百姓挨挨挤挤人头攒动,看见身穿素服的秦侯爷走到舱面上,登时欢声雷动,几万张嘴巴同时乱喊,竟听不清喊的什么。
船头左边,一个监生打扮的中年乡绅。特地站到高处,大声喊道:“我等两淮百姓,特地来看恩公秦侯爷!”
这乡绅带了许多族亲随从,百十人跟着齐声大喊,周围的百姓被牵动也加入进去,喊到第五声,成千上万的声音汇成了一句话,恍如天空中震雷滚过。声浪沛然又好似山崩海啸。
船上诸人悚然动容,徐辛夷、永宁看着秦林的眸子里都闪着小星星,别看这家伙平时没个正形,可真是扎扎实实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啊。
船后甲板,陆远志、牛大力等随员喜笑颜开,孙承宗和徐光启两个师爷则惊疑不定:淮泗凤阳府是明太祖朱元璋龙兴之地。可连两淮父老的民心,也尽为秦侯爷所得……
秦林神情肃然,站在船头冲着四面八方拱手,然后一揖到地。
两岸更是声如雷震,那乡绅又吼道:“闻秦侯被奸佞矫诏陷害,所以不得不抗旨入京为先帝奔丧。当年若非秦侯保下潘大人,治好这黄淮河道,两岸百姓每年不知有多少葬身鱼腹……秦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学生愿追随入京。为恩公替死!”
话音刚落,不知多少人挺身而出,奋袖出臂者有之,褪衣洗颈者有之:“我等也愿为恩公替死!”
“恩公午门外苦挨三百廷杖,碧血横飞,皆是为我两淮百姓所流!如今恩公有冤,淮上岂无男儿!”
秦林双手下压,声浪渐渐平息,他鼓起中气大声喊道:“诸位好意。秦某心领。但是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秦某此去若能涤荡奸佞、洗刷朝政,则天下万民幸甚,若功败垂成朝廷降罪,秦某一身受之,百死而无悔。”
忠臣,忠臣哪!
百姓掉下来了,戏台上演的那些忠臣烈士,也不如今天这位秦侯爷啊。
有人振臂一呼:“我两淮百姓愿为拉纤,送侯爷一程!”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知多少百姓抢过纤绳,沿岸拉着送了秦林一程又一程,不仅没人嫌累,还要挤着上前才有份,谁要是手略略松开,立刻有三四双手来抢纤绳……
但是那些读过书的乡绅,就暗暗吐了吐舌头,秦侯爷口中“涤荡奸佞、洗刷朝政”八个字来得厉害,就差说出“清君侧”了吧?
………
紫禁城,皇极门,御门听政朝会。
八岁的朱常洵满脸不耐的坐在与他身高完全不配的龙椅上,司礼监秉笔太监莫顺、庞保随侍在侧。
文臣申时行领班,武臣徐文璧居首,两边排班站定,气氛与往日朝会大不相同,彼此间或者交换着眼神,或者笑容暧昧不明,心中各怀鬼胎。
尤其是旧党清流,气势非常颓丧,甚至可以说惶恐不安。
从南方传来秦林北上的消息,沿途官府多有驻军,却阻拦不住他轻车简从的一行人,甚而百姓夹道欢呼秦侯爷,痛骂朝中无耻奸臣。
旧党清流们自诩清,结果在百姓口中是臭狗屎,可惜他们永远不肯承认这点,就像明朝末年的东林党人同样非常不解:为什么灾民不肯老老实实躺在地上等死,非要起来跟着李自成张献忠造反,做不忠不孝的乱臣贼子呢?
所以旧党清流只能认为,那些去为秦林欢呼的,要么是他用小恩小惠收买的刁民,要么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刑部尚书王用汲出班奏道:“今有武昌侯秦林抗旨不遵擅离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