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将晋升,兵部有很大的发言权,兵部职方清吏司负责铨叙军功,无论秦林专奏保举的立功之将,还是随大案保举的众多有功将士,在军功铨叙上都格外优容,并不像以前那样卡脖子——他们也知道有秦督主在京,实在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和秦林打擂台。
户部核销军费粮饷开支,也一反常态的顺利。大军在外征战,所经之地粮价有高有低,转运途中难免有损耗,赏银计发也不见得能格外精确,以前户部的经受官员和书办都要借此拿捏前线将士,不从军费中挖走一坨,绝不肯罢休的。
吏部为文职官员做出的考核,同样花团锦簇,尤为突出署任永昌知府李建中,照例火线提拔,从署任转为正印知府是题中应有之义。
至于对秦林的考语,更加不乏溢美之词:该员勇猛精进,挥军若飙发电举,亲冒矢石、斩关夺将,身被二十余创、血流披面仍督帅邓、李诸将力战,终获大捷,灭敌国、擒巨枭,诚古之飞廉恶来;又善于抚夷,义结孟养宣慰思忘忧,威远营诸番盟誓,从此底定南疆,开百年未有之气象,功绩诚宜从优封赏。
恐怕秦林看到这份考语,都会把自己感动得哭了,真是勇过关云之长,智赛诸葛之亮啊!
等等,等等,怎么有点不对味呢?
首先,秦林是督师身份,考核功绩应该是措置机宜、运筹帷幄,方才取得此百年难遇之大胜——这才是正该的说法,可考语上说什么斩关夺将、血流披面,俨然从督师变成了爪牙之将,在大明官场的语境中,含金量大幅下降。
其次,义结孟养宣慰,这更不是什么好事情,为接下来指斥秦林结交外藩、图谋不轨埋下了伏笔。
就连前面对相关文官的考核中故意突出李建中,同样有任人唯亲四字呼之欲出。
吏部为什么弄出这种幺蛾子?想想现在吏部侍郎是谁。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余懋学!如今的吏部尚书杨巍已经年过古稀,壮年时的盛气消磨殆尽,只剩下因循苟且,吏部的事情倒有大半是侍郎余懋学和郎中顾宪成做主。
果不其然,这番考语只是做个敲门的引子,后面斩关落锁之将就直奔秦林而来了。
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顾宪成弹劾秦林督师期间任人唯亲,简拔只有举人功名的岳父李建中署任四品知府,大违国朝体制。
大理寺少卿赵应元上本说秦林不但这次任用私人。还由此追溯,指责他在锦衣卫、东厂里面任用私人、招结朋党,实在是包藏祸心。
翰林编修吴中行、检讨赵用贤连衔上奏,称秦林所谓善于抚夷,只不过是和孟养宣慰使有男女私情,而且当初招抚瀛州宣慰使金樱姬、忠顺夫人三娘子,过程也都很可疑。
刑部员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给事中邹元标等清流士大夫纷纷上书,谓秦林功不掩罪,更有人言辞激烈的声称。这次的战争根本就是秦林支持思忘忧在边界和对方打仗,莽应里为了报复才兴兵入寇,秦林应该为擅开边衅负责。
“秦林勾结孟养宣慰使思忘忧。擅启边衅,致令缅甸莽应里入寇,施甸数万军民惨死刀下,天地低回、草木含悲……因此兵连祸结,糜费粮饷二百五十万,尤腆颜夸其功绩,是可忍孰不可忍!其用心之险,实令人瞋目发指!”
说得好,说得妙。祢衡击鼓骂曹大概也不过如此了吧,如此正气凛然、如此义正词严,被骂的奸佞还不得活活羞死。
只不过,好像这份奏章遗漏了很多东西,比如莽应龙、莽应里父子的侵略野心。难道是因为秦林支持思忘忧的抵抗才产生的吗?在边境为国守土,怎么反而成了擅启边衅的罪名呢?再退一万步,就算莽应里怒而兴兵,施甸百姓又和他有什么仇,竟遭到人世间最悲惨最残酷的对待?
大概写这份奏章的官员。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忠实信徒,绝不相信死后有地狱的吧,否则他将来在阎罗殿前,有何面目见施甸的数万冤魂呢?
当然,也不能怪大明朝的言官们太无耻,比起“给秦桧翻案”、“岳飞不是民族英雄”、“纪念统一功臣洪承畴”的言论和行为,那就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余懋学主持吏部下的考语做引子,清流言官的攻讦真正图穷匕见。
大胜之后打压武臣,似乎已成了大明朝中后期不成文的惯例,虽然秦林的督师应属文职,可他本身是武臣,朝堂上天然的处于不利地位。
所以进京两天,秦林既不朝天子也不拜相公,立下赫赫殊勋灭国之功,却顿在家里好像待罪一样,也是他以退为进、暂避锋芒的意思,避免过早陷进这种朝堂倾轧。
同样因为这点,左都御史赵锦为首的秦林的盟友,为他做出的辩护显得有心无力,身为文官,他们也有本身的立场,再说了,秦林年纪这么轻就做到武职一品,也许压一压、磨一磨,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坏事吧?
“只可惜了,毕竟灭国之功,灭国之功啊!”站在养心殿中的赵锦,伸手揪住雪白的胡须,胸中终有股郁郁之气不得抒发,心底更有疑问浮现:胡宗宪、俞大猷、戚继光,现在又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