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仿佛从天而降般驾临云南,并且在入境后的第一天,就罢黜了态度怠慢的沽益知州,无比强势的态度,简直称得上专横跋扈,消息如一块大石头扔进平静的水面,在云南官场这滩死水里头惊起了道道涟漪,并且很有可能成为滔天巨浪!
驻节昆明的饶仁侃,身为职权甚大的副都御史,巡抚云南兼建昌、毕节等处地方赞理军务兼督川贵粮饷,他听到消息之后居然有半柱香的时间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衙署在同城的云南巡按御史苏酂,很快就来到了巡抚衙门。
大明朝有很多省份存在抚按不和或者督按不和的现象,因为大小相制,二三品的总督巡抚握有实权,并且往往是官场前辈,属于既得利益者,而七品巡按则是官场新锐,满心想着要参倒一员大吏,从此扬名四海,所以通常把矛头指向本省拥有实权的官员。
但云南的情况与众不同,巡抚饶仁侃和巡按苏酂的关系非常好。
得知苏酂来拜,饶仁侃忙命令仆人:“请他进来,不,算了,老夫去迎他吧。”
巡抚大人一直迎到了仪门,即使是两人关系亲厚,以前苏酂也没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苏酂倒是不慌不忙,冲着饶仁侃鞠躬如仪,连声逊谢说当不得饶先生如此纡尊降贵。
“苏老弟,都什么时候啦,咱们肝胆相照,还讲这些客套吗?”饶仁侃慌忙将苏酂扯了进去,脚步匆匆的走到二堂。
身为本省封疆大吏,倒不必去边境上迎接钦差大臣,等在省城昆明,秦林抵达前一天前面的府州县就有滚单一张张发过来,他们这边做好准备,郊迎三十里,那就算极尽谦恭了。
但是秦林来得如此之快。曲靖府和昆明所在的云南府是接壤的,一条大路通过来,秦林能走几天?
饶仁侃屏退左右,这时候也没必要兜圈子了,愁眉苦脸的道:“苏老弟,那秦林来得好快,下手好狠,丝毫也不留情面!”
一般某省出了某事。钦差大臣出京时固然要摆出副雷厉风行的样子,但离京之后就慢慢行来,让当地官员做好各方面的“准备”,等到了地方,钦差一定会先做出副严查严办的架势,把风头煽得呼啦啦吹,却并不真办什么人,或者惩办几名小鱼小虾做个样子,就可以等着笑纳本省官员的孝敬了。
这一套在官场上流传久矣。名目唤作“开弓不放箭”,大家玩起来得心应手,来查案的。被严查的,可谓彼此心照不宣。
哪晓得秦林一点也不按官场套路出牌,就像插上翅膀似的飞到了云南,刚入境就使出雷霆霹雳的手段,干脆利落的拿下了沽益知州,哪里是什么开弓不放箭?根本是挟天风海雨而来,要在云南这滩深水里搅起滔天大浪!
便是饶仁侃这个官场老手,也真的有点怕了,要知道这位秦督主的手段格外厉害。什么冯保、张四维、杨兆,都在他手底下吃了大亏,饶仁侃再怎么高看自己,也不会认为比这些人更厉害。
看看饶巡抚,本来痴肥的身材。都有些“消瘦”啦,虽然比常人还是胖了许多,但减肥的效果也是非常明显的。
苏酂年纪轻,瘦得像根干柴,却比饶仁侃更加胆大心黑。闻言便冷笑道:“秦某人摆出雷厉风行的架势,一来就拿云南官场开刀,指望沿途地方官府拖住他多半是不行了。”
确实如此,假如秦林摆出钦差仪仗,一路上威风凛凛的走来,从曲靖到昆明这段不算长的路,饶仁侃和苏酂也有把握让他走个十天半个月才到,可秦林根本就不吃这套,看他的意思,那是绝对会轻车简从,风驰电掣般杀奔昆明的。
“看来他已经知道永昌府的事情了,甚至连施甸沦陷的内情也……”饶仁侃说着说着就愁眉苦脸。
这是不消说的,饶巡抚想借刀杀人,弄死秦督主的老岳父,秦督主又岂肯善罢甘休?可以说两人还没见面,就已经结下了仇怨。
苏酂笑笑,并不像饶仁侃那么消极:“饶抚台过虑了,秦某人固然来势汹汹,但这昆明城中就真个没有他的抗手么?”
“你是说?”饶仁侃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云南真正最有权势的人,并非巡抚或者巡按,而是世镇云南的沐王府,黔国公沐昌祚!他这个云南总兵官与别处不同,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还有宣抚诸夷、乃至代天巡狩,镇抚老挝、安南、暹罗等属国的职权!
尽人皆知,沐王府和张居正有深仇大恨,偏偏秦林就是张居正的女婿!
“咱们和秦某人虚与委蛇,暗中挑拨离间,沐昌祚那人气量狭小又嚣张跋扈,肯定会和秦某人相争,到时候发兵不发兵……”苏酂说着就阴恻恻的笑起来,本来就瘦的一张刀条脸,嘴都快咧到了耳根子。
饶仁侃大喜,也扳着手指头道:“邓子龙奉命去了顺宁,永昌那边无兵无粮,算起来也该差不多了吧?”
城池陷落,是守臣必须与城同殉,巡抚和巡按的责任虽然严重,却也并不致命,只要能在朝廷震怒之前击败缅军夺回城池,那就能将功补过,指不定还有“措置机宜、克复失地”的褒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