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根本不肯让瑛瑛来荣禧堂请安。
此番为了长孙的安危,她不得已放下了心中的嫌恶,不计前嫌地将瑛瑛唤来了荣禧堂。
瑛瑛本是在松柏院内收拾行李,得了薛老太太的传唤后,便仔细上了妆,换了身鲜亮讨喜的红色比甲衫裙,喜盈盈地赶赴荣禧堂。
不巧的是,薛老太太的幼女薛英嫣也在荣禧堂里陪薛老太太说话,她嫁去了英国公府后因与婆婆关系不睦的缘故,时常寻了里头跑回娘家。
薛英嫣与柔嘉公主情谊深笃,早先便在薛老太太跟前把瑛瑛贬到了尘埃里,如今也依旧瞧不上瑛瑛这个侄媳妇。
瑛瑛走进荣禧堂的正屋后,便察觉到了左侧递来的恶意目光,她仿若未觉,娉娉婷婷地向薛老太太行了礼后才装作惊讶地望向薛英嫣道:“姑母来了。”
薛英嫣不过抿唇一笑,倨傲的面容里隐现几分不耐。
薛老太太倒是不把女儿与瑛瑛的交锋放在心上,她也没有心思去为难磋磨瑛瑛,只问她:
“昨日嬷嬷教你的法子你可都记住了?”
瑛瑛心里叫苦不迭,嘴上却还要恭敬答道:“回祖母的话,瑛瑛都记住了,昨儿还给夫君按了按肩膀,他也是极受用的。”
这是假话。
昨日薛老太太传她来荣禧堂后,便让一个嬷嬷教她如何给男子按摩捶背,一应要领都教的事无巨细,生怕瑛瑛不能学以致用。
夜间安寝时,瑛瑛跃跃欲试,正想让薛怀领略一下她的“学习成果”之时,薛怀却倏地从软榻里弹了起来,避开了瑛瑛软弱无骨的柔荑,仓皇无措地逃去了外书房。
瑛瑛分明是按照嬷嬷教她的法子给薛怀按摩的,可薛怀的反应却如此之大,必然是这个嬷嬷教艺不精、误人子弟。
只是打狗还要看主人,瑛瑛不得不给薛老太太身边的嬷嬷一个面子,便用“薛怀极受用”这样的谎言囫囵了过去。
“嗯,你去了江南以后也不要偷懒,怀哥儿在外头办差辛苦,你可要照顾好他。”薛老太太蹙着眉道。
瑛瑛正想应话时,薛英嫣却笑着插了一嘴道:“小门小户的庶女,能有什么伺候人的本事?若是怀哥儿能娶了柔嘉公主进门,这样受苦受累又危机四伏的差事那里会轮到他的头上?”
这话也戳中了薛老太太心里的不忿之处,她才给了瑛瑛一个好脸,转瞬间又浓雾满面地说道:“谁说不是呢?”
瑛瑛立在堂屋中央,她敛下蒲扇般的睫羽正盯着地砖上的缠枝纹样出神,影影绰绰的烛火遮掩住她素白的容颜,将她一切的情绪都悄悄掩藏了起来。
一刻钟后,薛英嫣将瑛瑛从上至下地数落了一回后,才算是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瑛瑛也终于得以离开了荣禧堂这等不俗之地。
走回松柏院的路上,她一反常态地没有让小桃提灯往抄手游廊去开路,而是笑着说:“往内花园里绕一圈吧。”
嫁来承恩侯府后,她似乎从未有过闲情逸致地打量自己的“家”。
是了,比起徐家而言,眼前的承恩侯府更像是她的家,起码庞氏待她和善,薛怀时至今日也没有提及要与她和离一事。
仅仅如此,便能让瑛瑛心满意足。
清辉般的月色洒落人间,瑛瑛立定在妍丽的花圃丛中,明明瞧不清楚迷蒙夜色下的景色,她却笑着称赞了一句:“真美。”
小桃歪着头疑惑不解地朝黑蒙蒙的远处望去,只道:“夫人瞧的见?”
瑛瑛却是恍若未闻,一阵夜风拂来,卷起她鬓边散乱的发丝,也吹灭了她嘴角的笑意。
小桃听到了自家姑娘悠远又清淡的嗓音。
哑哑的,还带着一分哽咽。
“我只有一个家。”
*
薛怀品阅完古籍之后,便赶回了正屋。
屋内虽然灯火通明,可内寝里却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薛怀走近在珠帘里侧,照常般往软榻上一躺,将昨日搁在桌案上的游记拿了起来。
只读了两页,却怎么也读不下去了。
思绪纷杂不堪,薛怀还是放下了游记,从软榻里起身,走到门口问侍立的丫鬟:“夫人去了何处?”
天色已晚,往常这个时候瑛瑛要么在内寝里做针线,要么就是安寝入睡,不曾有过空悬一屋的情况。
如此空荡荡的屋舍,让习惯了瑛瑛存在的薛怀极为不适应。
薛怀问话的丫鬟是自小便伺候在他身边的红袖,红袖性子木讷老实,当了这么多年却还只是个二等丫鬟。
“奴婢不知晓。”红袖素来只顾着自己炉火上的活计,从不过问松柏院旁的事务,更加不知晓瑛瑛去了何处。
和善惯了的薛怀心中不可自抑地滚起些烦躁之意,似是想责备眼前这个过分木讷的丫鬟,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红袖是失职,可他这个做人夫君的呢?
连他的妻去了何处都不知晓,岂不是更加失职?
他哪里有资格去数落红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