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城楼上遥望上百面旌旗猎猎迫近,盛苑手指敲在城砖上,默然不语。
长这么大,她还是头回跟大规模战争这样接近。
「工房和军器所的人怎么回事?守城利器怎么还没装好?」旁边的同知通判有些站立难安。
军器所匠人的确把守城利器研究了出来,奈何那玩意儿不仅可靠性尚无确认,而且占地极大,需要数十劳力方能架起,且一旦安装好了,守安城城门就成了摆设,不仅阿戎一方难以攻进,就是城内之人也出不去了。
考虑到利器装好,出城进城只能靠那「吊篮」,军需物资、驰援力量基本都隔在城外了,军器所大使在综合了衙署一众官吏和驻军将领意见后,极力劝谏盛苑「用时置之」。
鉴于守城须得全城上下团结合力,盛苑也不想在这等小事上引得多方人马争辩,故而点头答应。
之前没见着阿戎大军时,城里许多人生怕「城门一顶,逃脱不能」,总盼着能名正言顺撤出府城;眼下阿戎大军迫近,府衙这帮人又率先站不住,恨不能多派发些利器将城门护得密不透风。
「府尊大人,诸位大人,军器所大使刚刚遣人来报,利器已然在装置着,须臾即好。」工房小吏匆匆跑下城楼,片刻,又匆匆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回来禀告。
盛苑闻言点点头:「城外有拒马、机关可以阻敌,军器所匠人的时间富裕,无需紧催。」
她话声未落,就听小遥从阶梯上跑来:「小……府尊大人,原女郎求见。」
小遥提及的原女郎,乃是之前韩咏集奉上的机关师原棠。
这位女郎擅于机关构造,她加入军器所之后,倒是解决了守城利器几个无从解决的小问题。
此时此刻,她来求见,大概是和守城利器相关。
盛苑自然令守在阶梯旁的官兵放行。
莫说是她,就是周围的同知通判等人,闻言也不免嘀咕。
众人皆竖起耳朵,紧张得盯着快步走来的原棠不放。
却不想,原棠走过来后,朝众人行了个礼,便在盛苑允许后,到她耳畔小声言语。
这让原本就紧张的官吏愈发焦躁。
「守城利器原图纸曾几处不足未曾攻下,只因问题不大,不足以影响利器使用,故而军器所大使主张暂时忽略。
不过,据说当时的军器所副使不肯同意,坚持上报完善。大使怕您嫌弃他们无用,又怕副使越级上报于您,故令几个匠人简单应对,以凑合之法掩去问题,重做图纸存档。
这些不足之处,若是没做遮掩,之前重整查修时说不得还可弥补,即使放任不管,也不碍事。偏偏就是这等勉强修补之法,影响极大。
之前吾根据现有图纸重做调整,机关加减之后,原是为了精益求精,奈何无意间却因那几处不足而平增了许多误差。」
盛苑越听脸色越沉,听到这时,未等原棠说完,杀气已然迸发。
冷不丁,把一旁翘脚嘀咕的众官吏吓一大跳。
有几个躲在人后的,更是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脖子。
「守城利器可还能用?」盛苑压着气,沉声问。
原棠默了默,低声说:「聊胜于无罢。」
「……」盛苑只觉胸间怒气汹涌。
「此事,吾亦有过,若非吾自恃聪明,坚持增减原有机关,也不至于此……此战,吾必全力助大人守城!城在吾未必在,城破吾不独活!」
原棠会说这话,让盛苑没有想到。
之前让怒气蒙上了眼睛的盛苑,此时才发现对方眼底的愧疚和悔意。
「卿何罪之有?多做多错耶?」盛苑摇摇头,既
是宽解对方亦是宽解自己,「吾,今时方知何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说到这儿,她看着即将抵达战场的阿戎军队,忽而吐出浊气,轻道:「若仔细算来,用人不当,吾之过也!只是而今非论过之时,卿既有心,一同守城便是。」
盛苑说得轻描淡写,可两旁听出原委的官吏却急得嘴角起泡。
「府尊大人,守城利器失当,吾城危矣!必不能让那欺上瞒下之贼逃窜!」工房主事愤而站出,一副要亲自捉拿军器所大使及相关匠人的样子。
他这般言说,效果宛若火上浇油,登时激得城楼上众人愤而慨之。
盛苑冷眼瞧着他,语声不大不小,倒是利刃出鞘的声响更为刺耳:「诸位,当务之急乃守城而非论罪!
守城利器生产仓促,其本就有侥幸之意,而今用之不及,亦是存侥幸之后果。
更何况,守城利器乃外力也,人力在握,尚有穷尽之时,外力不定,何尝无有不济之日。
诸位便是要计较此间过失,也当先保住府城,而后再议。若是有谁再抓小放大,莫怪本官无情!」
众人升腾至沸点的愤慨和恐惧,在见到泛着寒光的锋利刀刃后,瞬间归于平静。
他们也没别的意思,刚刚听府尊大人自称有过,信以为真了,结果,谁承想,大人她只是说说而已了呢!
面对盛苑的审视和她手里那把瞧着就虎虎生威的大刀,重新找回理智的众官吏,用行动完美的诠释了何为「从善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