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宴惊却并未执笔墨,她以两指做笔,指尖金光一闪,笔走龙蛇,无需思索,伴着碎石落下,众人这才注意到她并非在写字,而是在刻字。
只是她功力实在深厚,饶是雕刻,仍是毫无滞涩,行云流水般一挥而就。
她刻一字,大家便在心中默读一字,渐渐发现了疑点:“这似乎并非诗词歌赋?平仄、用韵都不对……”
“也许只是她作诗作得太糟糕了。”当然,这一句只能想想,没人敢说出来。
“字倒是不错,笔意精绝洒脱。”大家努力从中寻找着些许优点。
“还真不是诗词,九九归一,那是什么?”
疑惑的众人看着飞在半空中挥毫题字的薛宴惊,聚在一起议论纷
纷。
而真正将这篇文字认出来的人却惊怔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是修神的功法!”
“……”
“怎么可能?!”长久的静寂中,有人一字一顿地问。
是啊,怎么可能?
谁会这般无私把压箱底的绝技拿出来传授给大家?
普通的绝技也就罢了,但这可是能保她把九州天下握于股掌之中的神功,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功法,也是独一无二的尊荣,从此四海风云变幻只由薛宴惊一人来定。
就在修士们纷纷猜测她接下来会利用这份神功去做什么,并祈祷她不要行差踏错之际,她就这样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地把功法刻在了岩壁之上?不需要他们付出任何代价即可获取?
平日擅作诗的文人雅客们心下翻腾,笔下似有千言万语要信口吐成一篇文章,什么神明、力量、慈悲、黎民、苍生……但真正提笔时却没有写下任何东西,盖因这份震撼实在已经难以用言语来表达。
想到近期纷纷扬扬的那些有关神明的传说,其中至少有一点已经被印证了——修神者果然有着非同一般的广阔胸怀。
天之涯下,神明执笔。
便就此为修真界铸就了一个新的时代。
薛宴惊把脑海中的修神全本默了出来,以十分潇洒的一捺收尾,满意地落在峭壁之下,仰首打量着自己的杰作。
有清风拂过她的发梢袍角,旁人仰视着她的背影,只觉其高深莫测、风骨峭峻。不知她此时在思量些什么?过去、现在,还是有修神者重新行走天下的未来?不消说,这般襟怀磊落的人物,心里盛着的必然是天下大势了。
但薛宴惊其实只是在检查有无错字而已。
发现并无笔误,她双眼微弯,露出一个很愉快的笑。
一笑生春,照彻微尘。
她是世上唯一的神明,但她并不想做唯一的神明。
当年修神者为凡界留了生机一线,不是为了让她藏私的。
回首时,刚刚的看客、食客们却都跪在她面前,要拜她大义。
“不必拜神明,”薛宴惊笑着一指身后功法,“试着成为神明吧。”
众人都是一怔,被她一句话激得浑身都在震颤,一股古怪的、激昂的意气从胸口漫延至全身。
不必拜神,人类该成为自己的神明。
——人类本就是自己的神明。
薛宴惊将衣袖一拂,乘风飞去,留下不知多少人长久地仰视着她的背影。
此后很久,她再未公开露面过,这一转身便不知成了多少人的魂牵梦萦、心之所向。
———
在一个很普通的傍晚,一切丢失的记忆毫无预兆地忽然回笼。
彼时,薛宴惊正在渡口旁的一家酒肆中自斟自饮。
她感觉到那些回忆仿佛碎片一般飞舞着,一片一片填补了自己脑海中的所有空白。
那段过往啊……归一魔尊的路途走得太精彩太嚣张,便常常有人忽视了当初那个一十六岁的小姑娘,其实只是想活下来。
薛宴惊抬手,拭去眼下一滴泪,又轻轻笑了起来。
时过境迁,那些往事她已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亦足可释怀。
所幸她这段空白的新生,最先遇到的是燕回,是方源,是冷于姝……
是你们先将爱意予我,我又如何能不爱这个世界?
远处传来一阵号角声,是有船只行将靠岸的警示之音,薛宴惊循声望去,正见一艘渡船拂波而来。早有孩童欢天喜地地等在渡口,待晚归的亲人靠岸,便把他们抱起来,笑着塞给他们一块饴糖。
笑语欢声,风灯摇动。
良辰美景,江山此夜。
山南水北,走过一程。
仙界魔窟,无需回首。
此间人间,此夕今夕。
我道浩远,我心安然。
纵用一生来守护这人世,似乎却也不错。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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