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秋的时候, 祝翾才在学里知道最近朝中的新动静。
课间的时候,徐惟支着身子在那和同学们分享自己刚知道的那些消息,他说:“陛下一口气打了十一个臣子的廷杖, 连萧大人也挨打了呢, 他是第一个挨打的,打了十下廷杖就被请回家了。
“然后萧大人实职全被陛下一气之下给撸掉了, 不过他到底是老臣了, 陛下还留着他散阶以体面。
“其他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有几个打完了依旧嘴硬的,陛下动怒了, 开始找人家茬了, 这当官的有几个干净,一查好家伙,族人兼并土地的、贪墨渎职的,这下好了,直接全家籍没了, 一家的土地和财产全给充公了, 就留十几亩地打发回老家去种田去了。”
元新帝是著名的“抄家皇帝”,他罚官员不喜欢严刑滥杀, 也甚少连坐杀一片,杀人也不会动不动跟前朝那样连坐全族, 但这不代表他眼皮子下的官好做。
元新帝深恨贪腐与地方上豪族兼并土地,在抄家籍没上他倒是喜欢连坐。
祝翾老家那一带已经没有多少大地主和豪族了, 都是新兴的小地主与富户。
因为当地那些著名的豪族富户几乎都被昔年在南直隶时的元新帝找茬了, 一族几代积攒的几万亩土地一下子就被充公再分给百姓了,被他籍没的家族也基本被迁离故土弄到别的地方重新给地当农民了。
对于找不到茬的大地主,元新帝也是迁户换地分家这一套, 努力去降低原本的地主豪族在地方上的势力影响。
现在朝中的官也有一部分就是积年地方豪族出身的,做官做出差错了,就有破产的风险了。
可是前朝豪族也不敢完全不出来做官,朝中如果没人,元新帝收拾起来只会更方便。
所以官员们尤其是文官们不管是真节俭还是假节俭,都尽量低调些,不敢在元新帝面前豪奢露富,毕竟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如此一来,京中朝中真敢贪污的人反而少了些,毕竟贪了又不敢享受,恰如锦衣夜行,还要担惊受怕的,没意思。
但是元新帝这样确实得罪人,得罪的还是拿笔杆子的一部分人,所以他名声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就有了外号“貔貅”。
然而皇帝当貔貅并不是为了自己享乐,南北直隶都有前朝旧宫,南直隶的宫殿群保存得更完好,元新帝以前当越王时也是拿应天当首都。
可是等元新帝打下了大片的天下之后,为了加强对北方的控制力,正式称帝时就毅然选择了北边的顺天定都,北边的宫城破损严重,他在那住了十来年,也只修了宫里有人住的那几间宫殿。
皇帝并不是只进不出的貔貅,他从贵族豪族那搜刮来的钱基本用在了民生上。
这一点连祝翾的大母孙老太都拎得清,上面老爷们骂皇帝老儿貔貅关他们土地里刨食的人什么事?没有皇帝和长公主,他们祝家还在给老爷们当佃户呢。
祝翾从自己的角度只觉得皇帝挺仁慈的,下面人忤逆成这样了,也就抄抄家让他们过过她自己从前的日子罢了。
只是祝翾习以为常的日子对这些贵族来说和生不如死也差不多了。
徐惟说完,祝翾同学里豪族出身的就有人倒吸凉气,压低声音说:“这不是耍赖嘛,臣子直谏,君王不受理又想处置臣子却不就事论事,找别的茬来处理人……”
于是祝翾忍不住为皇帝说话了:“一没栽赃一没陷害的,耍哪门子赖了?嘴上谏君的时候冠冕堂皇的,说什么都是为了天下公心,怎么轮到他自己做官了就没有公心了,就跑出什么土地兼并和贪墨的事来了?
“面对君王时嘴上是一套,自己家里又是另外一套,这样的人也配做谏臣?李世民的魏征是自己立身清正才配正衣冠。”
她说完,大家都在看她,祝翾就有些懊恼,她这个破嘴怎么没管住呢?
“水至清则无鱼,要是人人都像魏征那样也太严苛了……”那个之前说元新帝耍赖的同学忍不住说。
祝翾想着都说到这个份了,是得好好辩一辩了,她说:“就是因为个个都觉得水至清则无鱼,才有了那么多贪官污吏。都觉得至清立身不可能,太严苛,于是都会钻一点空子,你也钻一点我也钻一点,个个都这样想,才会把水搅得如墨一般了,反而显得那清正的是傻子。”
“你家里又没有人做官,你自己也不做官,你就是拿自己小民思想去想官场深浅。”对方说不过就攻击祝翾出身。
祝翾就继续说:“我是不做官,家中也无人做官,当然以小民角度去思考,可是为官的难道不该为生民立命吗?倘若为官的人能多以小民角度换位思考,这天下早就盛世煌煌了。”
她一说完,众人都无话可说了,他们嘴上再怎么也要承认做官要为生民立命这一套,但是大家不反驳她不代表全被她说服了。
有人觉得祝翾道理虽然直白但是大道至简,心里也深以为是。
也有人虽然没有反驳,心里却觉得祝翾天真浅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