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冬天, 没想到应天府虽然在家里的南边,但是冬天也挺冷的,祝翾早上穿好衣服, 踏出门去, 一出门就看见珍和站在走廊下冷得跺脚, 就笑着说:“你冷不冷,也不找地方躲一躲?”
她一边说话一边嘴上哈出白气来, 珍和就下意识看着祝翾摇头,又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祝翾就觉得她确实有点愣愣的,配上那张讨喜的娃娃脸倒有几分可爱, 珍和冻得牙齿还有点抖,颤着声音说:“祝姑娘, 你又是起最早的女学生。”
祝翾摇了摇头说:“我起得哪有你早?”
珍和就说:“我要当差嘛, 就是得起早啊, 睡迷了要被骂的。”
珍和知道祝翾在女学生里是很随和的那一个, 所以在她面前就不怎么怕,祝翾也不会在她面前露出威严来,所以她跟祝翾说话就随意许多。
祝翾当然也不会计较这些,她本来就是乡野里的姑娘,出身还不如珍和, 刚来的时候还不习惯别人朝自己行卑礼, 弄得自己就跟什么大户小姐一样。
祝翾知道自己这个“祝姑娘”份量很虚,只有一层女学生的皮, 离开女学她又是哪根葱,所以她没办法像那些勋贵家的姑娘直白地把人分出三六九等来。
都是爹生娘养的,能做主子的是因为会投胎, 落入下人境地的也不是天生比人贱,只是命不好罢了。
她从小就对贫富不均有了自己的见解,阿闵就是因为喝不起药才在这样的的冬天没了,可是有钱的人家宝贝的药放仓库里祖宗八代都吃不完。
从小她就觉得这个世界哪里都不太公平,在她眼里男女都一样,偏偏世人都对男孩更宝贝些,她靠自己出色至此能够拔出来,可是她的姐姐妹妹呢?
她付出这样的努力,才得到平庸的祝棠一出生就有的机会。
这世上穷人只会越来越苦命,富贵的再造孽也没见多少遭了报应,祝翾从小到大都在心里问凭什么,为什么?
只是小时候她的疑问摆在脸上,别人见了就知道她是不服管的女孩子,背后说她不驯,不驯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只是孩子不驯也没什么罢了。
等大了她知道将疑问落进肚子里,不能摆在脸上叫人看出来。
她用一双眼睛去看,心里也依然忍不住去问,她做不到习以为常与麻木,说不出来“向来就该是这样的”。
别人一与她说什么“自古以来”,她就忍不住想,谁规定的?就不可以变?
倘若她早就信了什么“自古以来”、“向来就该是这样的”,早就在家里当祝家的好姑娘了,就是因为她不肯信,才考到了这里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识字之后她读到了这句诗,就觉得真会写啊,这句诗概括了她所有的疑问与不平。
所以她忍不住对那些豪富阶级用“肉食者”来形容,肉食者鄙,肉食者食的又是什么,是别人的血肉。
小时候孙老太曾经告诉她,以前整个青阳镇根本没有几个农民,全是佃户,所有的田都是几家地主的,死了想要块地方下葬都要向地主买,没有一分土地是属于他们这些穷苦人的。
更夸张的是前朝扬州府有个大官,据说为官清廉,但是他的家族在整个扬州占了二十多万亩的地。
穷人没有地种,要给地主交租子,要给朝廷交七零八碎的各种税,还要应付各种天灾,朝廷还喜欢征民夫去往死里干活。
大家都活不下去了,看不到任何活下去的奔头,就反了一批又一批,有了起义的穷人,苦的又是另一批穷人。
朝廷就抓兵丁去杀起义的叛军,抓的兵丁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死了就是死了,变成上面将军军功垫脚的炮灰。
所以这些豪富者的豪富不就是吃穷苦人的骨髓得来的吗?难道那个大官家二十多万亩地全是干干净净得来的?
可是祝翾发现自己所做的努力所想要的权力也会要她成为肉食者阶级的人,她想要站着,就要有人跪她。
祝翾不想成为也吃别人骨髓的人。
她不能改变这个世道的规则,但是她不能漠视这一切的发生。
祝翾又问珍和:“怎么就你一个人?琉璃呢?”
珍和就说:“琉璃说她肚子疼,我一个人也够了。”
祝翾心里就叹气,这个傻姑娘,琉璃哪里是肚子疼,人家是不想在这里熬冻,就欺负她实心眼,让她一个人把差事做了。
但是见珍和脸上没有任何愤懑的神情,祝翾就没有说什么,她朝珍和点了点头,然后就往静思堂的方向去了,开始一天的学问。
她看了一会书,明弥就第二个进来了,朝祝翾说:“你好早啊。”
祝翾就抬头看明弥,见明弥还在打哈欠,就说:”你今天也挺早的。”
明弥打完了哈欠,说:“突然想要用功了。”
说着她就坐下了,将书筐里的东西按照大小顺序一一摆好,反复观察书是否是正放于桌上,确保没有一丝偏斜,这才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