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面色凝重,缓缓道:“争锋天下,岂在一城一池之得失?纵然皇权象征之太极宫,亦是如此!只要东宫六率在,储君便在;储君在,天下正朔便在!只要这杆大旗不倒,天下臣民多有不畏强权、遵从法理者附于其后,假以时日,定当卷土重来!而这座太极宫,能够为了延缓敌人进攻并且重创叛军,便是其价值所在。否则,徒有华厦千幢,又有何用?”
屈突诠羞愧道:“是末将眼光短浅了,只因舍不得这华美宫阙,不忍这社稷中枢毁于战火之中,意气用事,不知变通。”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莫说你,便是本帅下达这道命令,亦是心中绞痛,唯恐成为千古罪人……只是眼下要紧之事乃是重挫叛军,维系天下正朔,使得天下勤王军队能够有时间抵达长安。只要能够为这场叛乱迎来转机,便是十座太极宫毁掉,本帅亦在所不惜!”
李靖神情坚定,眉宇飞扬。
活了几十年,见得多经历得也多,焉能不知今日他下令在太极宫内埋设火药,导致无数华美宫阙毁于一旦,日后定有史官将此事记叙于青史之上,甚至贬斥痛骂?
然而能够从落寞失意之中重新得到太子重用,他宁愿舍去一生清誉,亦要维系储君正统,在所不惜!
远处,李君羡带着十余名亲兵快步而来,到得近前将亲兵留在数十步外,自己趋身近前,施礼道:“未知卫公招见,所为何事?”
屈突诠道:“末将先行退下,这就去安排事宜。”
“百骑司”的大统领,奉命协助北衙禁军镇守玄武门,此刻受李靖相召前来,必是商议军机要事,自己还是识趣一些避开为好。
却不料李靖摆摆手,道:“不急,你也要听一听,稍候配合李将军行事。”
“喏。”
屈突诠领命,心里却狐疑,李君羡干的事儿,他能帮得上什么忙?
李靖已经转身看向李君羡,沉声道:“殿下目前安好?”
李君羡颔首道:“殿下已经连同宫内嫔妃、皇子公主一起撤到内重门内,虢国公清空了内重门内军营,暂时予以安置,条件简陋一些,不过尚且安好。”
玄武门内,尚有一座内重门,两门之间类似于瓮城一样的所在,两侧皆建有房舍无数,平常时候乃是北衙禁军之驻地,护卫玄武门。此刻驻军皆在城上城下严阵以待,正好清空这些房舍,安置宫内诸人。
李靖颔首,缓缓道:“先前,本帅规劝太子,若局势不利,当撤出玄武门,与右屯卫一道向西奔赴河西,寻求房俊与安西军之庇护,而后再谋求反攻长安。不过已经被太子拒绝。”
李君羡一愣,面色沉重。
太子乃东宫之主、国之储君,眼下更是受命监国,便是帝国之君。太子安在,无论东宫六率亦或是天下臣民,尚能与叛军一决生死,捍卫正朔;可若是太子阵亡,自然一切皆休,连为之奋斗的目标都已不在,再打生打死,所为何来?
他与李靖观点相同,即便太极宫失陷,亦非踏入绝境,只要太子安在,自可从容布置,等到李二陛下回京,无论如何总等将太子应回吧?至于之后是否废黜太子,自有陛下决断,那是另外一回事。
可一旦太子不肯逃匿,誓与太极宫共存亡,那可就麻烦了……
李靖瞅了一眼身后风雪飘摇的太极宫,低声道:“太子身系社稷,断不能有任何意外。关键时候,还请李将军以江山社稷为重,护送太子撤出玄武门。对外,可声称乃是奉本帅之军令,一应后果,自有本帅一力承担。李将军,拜托了!”
言罢,躬身施礼,一揖及地。
李君羡吓了一跳,连忙避开,而后还礼,咬牙道:“卫公何需如此?固然外界诋毁末将乃是皇家鹰犬、帝王爪牙,但末将却一直以军人之言行遵照不误!此事但请卫公放心,若到了存亡之时,末将自当护送太子出宫,谨以此身,力保太子周全!”
太子已经明确表达了不会撤出太极宫的意愿,想要将其带走,那就只能将其绑缚起来,押解出宫……
如此,固然出发点是正确的,但后患却着实严重,故而李靖才会说出由他承担之话语。但即便如此,李君羡所要承受的压力亦是重逾山岳,后果殊为难料。
不过李君羡之回应令他颇为满意,颔首道:“将军有大唐武将之风,吾甚慰之!”
转头对屈突诠道:“你镇守承天门,一旦承天门失陷,不可死战,即可率军撤入嘉德门,返回内重门休整,同时听命于李将军。一旦局势有变,无法抵御叛军攻击,即刻协助李将军护送太子出玄武门,与高侃汇合,而后一路西行,寻求房俊之庇护。”
只要太子能够安全撤出关中,漫漫河西黄沙如海,对于一路逃亡的军队十分有利,再行文快马疾驰弓月城名房俊率军接应,想必能保得太子无虞。
至于之后如何行事,便非是他能绸缪布置……
李君羡也想到这一点,关切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旦太极宫不可固守,卫公当同吾等一道撤离。”
李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