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别靠近他, 大人。”
在谭真还没搞懂为什么布团会长手的时候一个声音便插了进来。传令官摘下她的风帽,一双明亮的眼睛认真盯着他,表示这不是一个玩笑。等一下, 刚刚她不是还被派往城市另一端点数面包的数量吗这家伙究竟能跑多快
“他沦为乞丐不是由于别的, 正因为他是个麻风病人。”传令官直白指出。“他已经在这里乞讨很久了,专挑不明白行情的过路人拦截。”
毛球听罢从大量裹缠在一起的布料中伸出细瘦的四肢手舞足蹈了一番, 算是向她表达他的不满。谭真注意到他只有最开始伸出的那只右手是完整的,除此之外的每一肢都有着明显的缺指或者其他不同程度的畸形麻风病后期的主要症状之一。但他像缠绷带那样用碎布条一圈一圈地将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包裹好,裹得紧紧地,这有利于掩盖那些丑陋的斑疹和疱疤,也对创口的愈合有一定好处。
“如果你靠近他,他会趁你不备撕下你的斗篷或者衣服角。然后, 没有人会再要回被麻风病人触摸过的衣服,所以那些东西就成了他的啦。”她讲述着这只小癞皮狗的恶行,语气古怪,同时混杂着排斥与怜悯。“不过呢,它们也只能永远属于他,偷来再多也没人愿意与他交换, 久而久之他就成了这副模样至少保证了他是极少数不会在严冬被冻死的乞丐。”
谭真看着面前这团长与宽几乎相等、分不清前后左右的毛球, 上面还缝着不少富商女眷都觉得奢侈的细羊绒料呢, 可见他的家产之丰厚。看他的表现像是知道传令官揭穿了他的打算,这次抢劫算是告吹了,但他还是在谭真周围徘徊着不愿意离去。
“你想要做什么”轮回者轻声问。
“他不会说话。”传令官说, 接着短暂地迟疑了一下方才继续“如果您真的想要施舍, 那就施舍给他一些食物吧,不要给他钱币,那些东西他没法使用。”反而会招来人们的辱骂与殴打。
谭真感谢并接受了她的建议, 看这小家伙的执着劲儿,如果他不给出点什么他可能会一直尾随下去。他去教堂换领了一条圣餐用的长面包回来,惊奇地看着小乞丐用不到秒钟就将它囫囵藏进了自己那团衣料中,从毛球外部看不出多了任何东西,食物没入深渊里直接消失,观感就像看海胆吃播啃卷心菜。
藏完食物,毛球仍然想要跟着他,因为他发觉一直以来困扰自己的麻风痛缓解了不少。毛球想不明白那是因为祝过圣的食物包治百病还是什么,只是出于本能想继续待在那个干净漂亮的人附近。
他自以为隐蔽地贴着墙角移动,窸窸窣窣跟了一路,最终在那道浅色身影消失在小教堂门后时不得不停下教会可不会接纳一个患了恶性传染病的乞丐入内。毛球只得呆呆地在门外站了好一会,确定那好人今晚不会再出来,沮丧地滚远了。
教堂房间内的谭真叹了口气。
“你走神了。”导师严厉地说,但这严厉只流于表面,因为他走过来看了看谭真抄写的信件,没找到任何一处错漏,甚至笔锋也平直如一。他的色厉内荏转为犹豫,又进一步转化为生疏的关怀“你在想些什么”
“我想人总是很难坚守自己设定的原则。”
“因为原则会随着经验而变化。”导师说。“当我十五岁进入大学时,我的原则是不触碰任何不利于我姓氏的享乐。可当我年轻的爱人因为疾病而枯萎,我告诉自己除了炼出使她长生不老的贤者之石外我的生命再无任何目的。后来她死去,我重又变回了一个枯燥无味的人,但追寻炼金术终极的路上做出的那些努力仍然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改变。”
唔,看来他真的把自己当成需要悉心教导的徒弟看待了,经历过那次倒霉事还这么轻易相信人真的好吗
然而虽说他心中的纠结和导师给出的解答离题万里,但他还是从中找到了些许慰藉。有些人际关系建立起来容易,斩断它们也不难。只要过了这段时间,拿到游乐园的冠军奖励,他就可以重新回到原来的轨迹上自由地做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幽灵d,甚至过上比以往更加悠闲自在的正常人生活。
有句话导师说的不对,痕迹是可以被磨灭的。落地的苹果可以回到枝头变成嫩芽,已结下的羁绊可以重归陌路。他能做到一次,就能做到第二次。
谭真平静地将写满墨迹的纸张晾干,铺开下一张。
他正在为了生存扮演他的好学徒角色,首要任务便是不让导师对他的殷切期待落空。但就像孵第一窝蛋的新手乌鸦父母可能会把他们的雏鸟喂胖到飞不起来,第一次培养学徒的术士同样有点兴奋过度了。现在不应该是检查他的拼写水平阶段吗为什么要他代抄的信件里会夹着几个初级符文
倒不是说抄写这东西有多难,只是它们不同于能在图书管里找到的俗世的学识,是真正踏入神秘学界才能接触到的流通商品。对于一个“刚认识”不到半天的陌生人而言这份礼物未免也太贵重,他想,自己的底牌效果不是已经更换了么再这样下去他都要拾起上次打晕他的愧疚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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