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院士皆称, 谢氏腹中胎象已稳。如此这般,阿毗,你亦除去后顾之忧可安心上阵了。”
出征前夜。
御书房中, 魏峥与魏弃秉烛夜谈。
两父子各坐棋盘两端,父执黑,子执白。棋盘之上, 杀得有来有往。
和颜悦色的气氛之下, 却是说不出的暗流涌动。
“是。”
魏弃闻言,漫不经心地再落一子,“所以,我应了雪域之战。”
“你心中有几分胜算”魏峥遂也开门见山地问。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而魏弃淡哂一声“胜算不可计。但,若您真能兑现诺言,待我凯旋归来之日,容我一家出京团圆, 我自当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他如今鲜少称“父皇”, 却如寻常臣子般称呼魏峥一声“陛下”。话外之意, 不言自明。
魏峥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 自然能听懂皇权也好,王位也罢,他从来都无甚兴趣。
尽管以他毫不掩饰的威胁与杀意作为“底气”,如今, 他与自己的父亲,已然达成了某种表面上的和平, 或者说,“合作”关系。
但由始至终,他的想法却从未有过丝毫动摇能走, 是一定要走的。走得越远越好。
世道乱,藩王出,诸侯斗,世家谋。
征伐不休的日子,从祖氏衰微至今,已然持续了数十年。
此番,若是北疆平定,雪域八城收归大魏,算上辽西之地,魏朝的版图,将扩充至百余年前祖氏建国时的盛大光景。
到那时,外患除,四海平,理所当然,便到了向内求稳的时候。储君之争,必然提上台面。
而如他这般双手沾满血腥之人,留在上京,只有等人口诛笔伐、立起来当靶子的可能。
他一个轻易死不了的倒不妨事。
但,若再加上谢沉沉与她腹中的孩子却绝无半点转圜余地。
“若我收归雪域,届时,便向父亲讨要一个驻北的闲职做做罢。”魏弃温声道。
像是提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声音波澜无惊“儿臣本也身无长物,在京中无甚牵挂,”他说,“倒还有一身武艺。若能为我大魏守得北地太平,也算,不枉此生了。”
这当然只是借口。
父子二人皆心知肚明。
换做从前,他这个做儿子的,或许还会因那点父子孺慕之情而对魏峥有所保留。
但如今的他,早已不相信魏峥那喜怒不定、生杀予夺的帝王心性。倒是那日朝华宫外的“猎杀”之举他信,有一便有二。
眼下他还能像这样坐在魏峥面前平心静气地下棋,也不过是因为于魏峥而言,现在,活着的他比死了的他,稍微更有价值些而已。
“阿毗,你可知,北疆苦冷,冬季尤寒,于常人而言,绝非什么好去处。若非战乱之年无人可托,朕又怎忍心叫你长居北地。”
魏峥听他此言,脸上却难得的现出几分为人父母的温情。
执棋的手亦微微一顿,将那黑子捻在手中把玩起来“你以为,那谢氏女本就体弱,产子过后,经得住这般磋磨于女子而言,生产本是九死一生之事,你不为她寻个四季皆宜之处好生休养,却要带她长途跋涉归去北疆,未免不妥。”
听他主动提起谢沉沉,魏弃眸色微暗。
却仍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棋盘,以平淡至极的口吻答道“一时的苦,与一世的苦,内子总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他说,“何况,我留于上京,难免碍了陛下大业。何苦来哉呢”
换了往常,这话在魏峥听来,定属大逆不道之言,要引得他勃然大怒。
但这日夜里,许是因为眼前年不过十七的儿郎即将披甲出征,又或是北疆在手、宏图霸业勾得人心潮澎湃,无心动怒。
总之,他听过之后,竟只朗然一笑。
随后,落下那决定胜局的最后一子。
“也罢。”
魏峥道“你大哥自幼饱读经书,仁心善治,来日,定为百代传诵、贤明之君。若你能守得北疆几十年太平相安,叫那些猖狂的燕人领会大魏国威浩荡,晟儿是不会与你为难的。”
魏弃闻言,不置可否。
既没有对魏峥口中表明的储君人选有任何微词,甚至,没有半点讶然震惊之色。
他只垂下眼来,定定看向眼前那胜败已定的黑白棋局。
许久,同样扬唇一笑,道“如此,甚好。”
魏弃告诉谢沉沉自己要去打仗时的语气,在她听来,实在和告诉她“今晚多添一道药膳”时差不多,不咸不淡,轻描淡写。
她虽有些心理准备,也知道这一日终归要来,仍是不免惊掉了下巴。
待想到要为他整理行囊时,才发现,魏弃早都在她不分白天黑夜睡大觉时收拾好了。除了衣物银钱外,甚至还另装了一箱子书。
不大不小两只箱箧,便把他这趟“出远门”所需的全部行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