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眼前这个迟早会被“献祭”出去的孩子说这些话。
可他还是说了。
“来找你,是他自己选的,伤成这样,大罗神仙也难救,也许他只是想最后再见见你这个朋友,”安尚全说,“多谢你,让他走得体面。我看得出来,这段时日,他过得很开心。”
“”
“九皇子已然苏醒,不日便将与那位赵氏千金完婚,婚期,仍是定在腊月初九。此事已无转圜之地,但是你的性命暂且无虞。好好待在朝华宫中,衣食起居,自有人照料。”
虽然这些即将被派来照料她的人,多也是为了监视和看管。
可起码,她不会再挨饿,也有人照顾了。
在她完全失去利用价值之前,陛下至少会保全她的性命。
安尚全知道,自己今天已经说得“过火”。
太多不必要的提醒,不必要的叮嘱,本都不该出自他这么一个罪孽深重的阉人口中。
可他看向三十一颈边那条朱红的轻纱,看着他脸上似乎终于释然的微笑。
终于,还是轻声把那些,本该深掩于心底的话说出了口“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若是注定是为图谋他物而催发的婚事,也许,不成,反而是种好事,”安尚全说,“姑娘若是想多活几年,便不要再惦记着与九殿下那些儿女情长,如此,对你二人而言,或许还有”
还有一线生机。
“罢了,我的意思是,待到日后他与那赵姑娘生儿育女,诞下子嗣,”他把“子嗣”两个字咬得很重,又几乎刻意地停顿片刻,方才继续道,“到那时,一切安定下来,你若仍痴心于殿下,或许仍能被抬作侧妃、伴他身旁。未来的日子还长着,记住,切不要只盯着一时的好坏。”
“奴才言尽于此,还请谢姑娘,日后多加珍重。”
他说着,回过头来,冲谢沉沉微一颔首,“也请姑娘莫再向第三人提及,今日发生之事。”
语毕,抱着怀中的三十一,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行至后院墙根处,足尖轻点,翻墙而去。
他出了一趟宫。
待到再回御书房伺候时,所有的狼狈、悲伤、痛苦,却都已尽数掩去。
他又做回了曾经那个喜怒不形于色、对天子忠心耿耿的安总管。
魏峥饮下半杯他奉上的参茶,埋首于那奏折文书堆成的书海,忽的出声问道“葬了”
在这深宫之中,没有任何东西能逃过天子的眼睛。
安尚全后背顿时爬满冷汗,电光火石间,万般念头闪过。
末了,却仍是恭恭敬敬地应声说“是。”
“葬在哪里”
“宫外,奴才那糟糠妻的衣冠冢旁。”
魏峥遂不再言语。
屋内烛火幽幽,映亮他陡峭刚直的面庞。
这是一个从战火中淬炼而出、剑指天下的帝王蛰伏多年,隐于贤名之下,又被平西王赵莽的风头盖过,已有太多人忘了,他同样是毋庸置疑的武将出身。
安尚全一时间猜不透自己主子的心事,心惊胆战地候在一旁。
不由地怀疑,今日自己所做之事,所作之言,到底有多少袒露天子眼前。
可他一贯灵光的脑子,这会儿竟似锈钝一般,迟迟作不出任何反应。
只有无边的悲怆充盈于心中。
而后,他便恍惚想起一张早已朦胧的面庞来了。
那是怎样衰残的一张脸啊。
面无三两肉,瘦得只剩下薄薄一层、青白的皮,两颊和眼眶都凹陷下去。
可,那便是他还在田间、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耕作时,嫁与他的糟糠之妻了。
到处都在打仗,每日食不果腹,他们弃了自己的田地,带着两岁的儿子北上逃难。
直到有一天,妻子忽的倒了下去。他那时手无缚鸡之力,与他人搏斗也抢不到食物,就去挖观音土,挖野菜根,拼了命地想让她活下去。
可是她一点都没有吃。
一点都没有。
快死的那天晚上,她强撑着给他熬了最后一锅野菜汤。
逼着他喝下去之后,她忽的说“不要再把吃的浪费在我身上啦。二狗,你带着阿福逃难去吧。”
“等我死了,”她说,“你把我吃了,吃得饱饱的,带着阿福往北边去吧。听说那里还没闹灾,有粮吃哩。”
他不肯,她也没有强求。
只是那天晚上,和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从阿福刚出生时的好年景,说到打仗那几年,逃难逃荒的可怕,最后她说,如果有下辈子,咱们还做夫妻吧。
他说好。
第二日,他如旧出门去找食物,回来时,只看到妻子挂在那破庙梁上飘摇的尸体。
他抱她下来时,她的身体分明已冷透了。
他坐在她身旁,痴坐了整整一晚上,直到听见阿福喊饿的哭声,他才终于惊醒,一声不吭地,把她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