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怔望向面前仪态端方的女人。
“你我虽都是妇人,却绝不能妇人之仁。”
江氏轻拍她手,道“陛下有那么多孩子,若不是医士的法子,阿毗岂能脱颖而出。如今他已盛名在外,更不能半途而废”
“他来日,定是要入主东宫的,他是你我唯一的倚仗。”
语毕,望向地上哀嚎不已的血人,江氏似也露出几分哀伤之意“若非因此,本宫岂肯让他受这般苦楚。”
待到笛声静,魏弃俯身呕血。
她甚至亲自矮身、扶起了那面色青白的小儿。
任由他一身鲜血染红了自己身上浅青披帛,江氏捻起袖角,轻轻为他拭去脸上斑驳的血痕。
“阿毗,”她轻声道,“我儿。”
“你记住,欲成大器,必忍人之所不能忍。母后知道,你定不会让母后失望是也不是”
后来想想,也许正是那所谓“神药”的作用。
魏弃对于自己人生头四年的记忆,清楚得几乎刻骨。
他甚至可以回忆起自己会说第一个字时,母亲惊喜过后、近乎悚然的表情;
记得自己过目不忘、将书册眨眼间倒背如流,那夫子眼珠子几乎掉出眼眶的惊奇;
记得自己拉开如小山般壮实的将军亦束手无策的千石弓,众人一片死寂过后,震破天际的欢呼。
当然,他也记得自己喝过的每一次药。
记得每一次针灸药浴过后自己皲裂的皮肤,那种锥心的痛苦,记得回荡在整个地宫中的哀泣之声。
他那时年纪小,时常控制不住流泪。
可泪水流过的地方,伤口反而更痛,久而久之,他便不再哭了。
他已经忘了流泪的滋味。
出现在人前时,他须得是出生便天降祥瑞,无所不能、过目不忘,天生神力的九皇子魏炁对,那时他的名字,还是魏炁。
可没人知道,神鸟绕梁只是人为的假象,那些鸟儿不过被饵食引诱;
而让他从一众皇子中得皇帝青眼的种种不凡之处,背后,却是从他仍在母亲腹中开始,那些古怪的汤药浇灌而来。
可偏偏,多年未有所出的皇后,却在帝王有意册立东宫的前夕,被诊出喜脉。
魏弃闭上眼睛。
对一个后妃而言,还有什么比“水性杨花,不忠不洁”更脏的脏水呢
对一个即将要被册立储君的皇子而言。
还有什么,比流着“水性杨花”的母亲的肮脏的血,更令帝王厌恶呢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在上位者眼中不过蝼蚁。
更何况,从一开始,独得圣宠的丽姬,就曾是后宫中所有女人的眼中钉。江氏终于不用再惺惺作态。
而这也意味着,丽姬的命数,走到了尽头。
“让我见皇上让我见皇上。”
暗室内,披头散发的丽姬嘶叫起来。
她的耳鼻都在流血,其状可怖,但她仿佛浑然不觉,只拼命地拍打着被从外锁住的门,凄声道“我要见皇上我没有做过那些丑事,我没有”
那凄厉的声音持续了约莫半炷香时间,却渐渐弱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她的指甲划过门扉,发出刺耳的声音。
痛苦令她无法控制地呕血,同时亦开始求饶。
她求着门外依稀可见的背影“袁公公,求你,你把阿毗抱出去,不要让他不要让他和我呆在一起”
“蓝姑,蓝姑你在么求你你把阿毗抱出去,不要不要让他看见我这副模样求你”
魏弃那年四岁。
他环抱住膝盖,静静坐在角落,看着母亲被迫服下鸩酒,痛苦地爬到门边,哀求那些太监。
他心里仿佛被人用刀生生划开一道口子。
血往外涌,堆聚在脚边,可他竟不觉得疼痛相反,只觉得解脱。
那也许便是极痛过后的无谓。
无所谓生,无所谓死。
他只是平静地想终于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阿娘。”
他走到母亲身边,蹲下身,用袖角轻轻擦去她嘴边的血沫,想了想,问她“痛么”
丽姬流泪不言。
魏弃又道“一开始很痛,后来,习惯了,就不会痛了。阿毗给你吹吹。”
他面无表情的脸凑到丽姬跟前,认真地吹气,似乎想要吹走她面上因痛苦而扭曲到几乎狰狞可怖的惨色,正如丽姬每一次抱着他,边流泪,边为他吹走伤口的痛。
“娘,还痛么”吹了一会儿,他问。
他还那么小。
有样学样得几乎笨拙。
丽姬看着他,努力轻扯嘴角,似乎想挤出一丝安慰的笑。
可最后,她不但没能做到,反而如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阿娘”他不解地歪头。
“活下去。”
丽姬却忽然死死拽住他的衣袖,“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