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上的公尚过再没有了往日里那股难以遮掩的贵气,他身着囚服,面色枯败,双目虽是睁着,却再无半分的光彩,像是一具等待着风干下葬的尸体。 顾担手掌不由自主的捏紧,随即松开,看向身旁的狱卒道:“小哥,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这可不合规矩!” 身旁带路的狱卒连连摇头。 能够来天牢探望都已经是凭着裕王的颜面,哪里能够随意的接触犯人呢? 万一顺手帮犯人解脱,岂不是让皇上很没面子? 顾担拿出几张银票偷偷塞到狱卒的手中,“我就看看,说两句话,绝不乱动。” “唉,他怎么说也是皇孙,要是换个人,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狱卒义正言辞的顺手接过,打开牢门,告诫道:“可不能待太久啊!” “多谢小哥。” 狱卒很是贴心的将牢门虚掩,又往边上走了十几步的距离,留下已称得上几分私密的空间。 顾担迈步走到公尚过的身旁,而公尚过却毫无半分反应,连目光都没有焦距在一起,似乎周遭的一切对他而言再无任何值得注意的事情,被关在天牢之中的,仅剩下一具躯壳。 “公尚过!” 看着地上这已无半分神采的家伙,顾担怒从心中起,猛然呼和一声。 地上的人终于有了些许反应,目光转来,好似一潭死水的眼帘终于泛起些微弱的波动,公尚过回过神来,有些不可置信的唤道:“顾......担?” 回答他的是一计格外响亮的耳光! 顾担怒气冲冲的一掌近乎不留情面的落在那张足以使得万众垂怜的俊颜之上,眨眼间手掌落下之地便已肿胀起来。 已如死灰般的公尚过终于回过神来,虚浮而无力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你......打我干嘛?” “打你?打你都算是轻的!” 顾担一只手抓住囚服,硬生生将公尚过从地上拽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嗯?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为了道义尽了最后一份力?嗯?!” 怒视着那双沉寂的双目,顾担努力的压抑着声音。 这家伙已毫无半分的斗志,必须要用最激烈的方式把他骂醒。 “我......” 公尚过想要说些什么,奈何顾担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进宫面圣,当面谏言。事不成则身死,独留道义在人间。是不是还想让我夸夸你舍生忘死,取义当先啊?啊?!”将公尚过拽到面前,盯着那双眼眸,顾担的话语显得格外刻薄与冷冽。 自古以来始终都有当面谏言,君主不从或者不听就干脆利落的撞死在大殿的柱子上的刚直之士。 说好听的,那叫舍生取义,我将伱做错的事情告诉你,你能改就还是君臣,大家一起努力收拾烂摊子,你不改但我已尽了自己的力,便以死明志,告诉天下人自己不愿意同流合污,仍可留身后之名。 说不好听的,那便是愚不可及! 以顾担的眼光来看,明知君不君,自然臣不臣! 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 明明知道那宗明帝是什么德行,还跑去眼巴巴的说一通大义凛然的话,又有什么用处呢?感动自己而已! “明明有那么多的办法来进行努力和尝试,你却选择了最差的一种。哪怕你跑到养心殿给他一拳,我都敬你是一条汉子,也算为大月治下无数受苦受难的子民出了一口气。可你竟然跑去想跟他讲道理?!” 顾担压低了声音,怒其不争,“道理有用的话,墨家哪里还会举步维艰?你长这么大,手只学会用来吃饭不成?” 公尚过从未见到顾担如此气愤的模样,准确的说,这位认识了十几年的朋友,连自身的情绪都极少外漏,哪怕外面都乱套了,也始终不彰不显的待在小院之中,沉默而又静谧,像是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 可如今他不知用什么办法跑来天牢之中,言辞之激烈甚至比那禽厘胜还要再狠辣几分。 就差没说你就该造反了事。 “我......是皇室的人。”顿了顿,公尚过低下头,不敢直视顾担的双目,自觉脸上无光,愧疚难当。 在这个时代,血缘和宗族的观念极重。 也就是所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万不可剥离开来,否则便是大逆不道,就连寻常百姓都是如此。 不是所有人都有超越时代的目光,奉行公理与道义,却并不代表能解开自身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