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氏宅邸内,幻境已散,灯烛煌煌。
镇厄司的到来安抚了大多数人的情绪,百里青枝喜形于色,迎上前去。
百里泓尚在闭关,主家其余人全丢了性命,整个筵席间,她是绝对的话事人。
沈流霜站在四具尸体边,眉间沾染春夜的水汽,与施黛远远对望一眼,颔首示意一切顺利。
“你们决定继承崔大人的遗志。”
收回注意力,施黛看向跟前的聂斩:“于是学了他的刀法,在江南各处行侠。”
聂斩笑笑:“是啊。可惜我没练刀的天赋,只学到皮毛。”
四人里,谢允之最有武学天资。
那时他只有十几岁,为养活弟弟妹妹,白天夜里找了好几份工。
为数不多的闲暇时间,谢允之一心扑在刀法上。
大哥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另三个孩子心疼他,抢着去干家务活,或帮街坊邻居写字赚钱。
聂斩十六岁时,谢允之已将斩心刀法参透,诛杀了不知凡几的凶邪之徒。
也正是这一年,文渊书院来越州征才,聂斩没怀期望地报了文试。
没成想,几日后放榜,他的名姓赫然在列,成为书院门生。
当天入夜,谢允之做了一桌子好菜,为他们每人斟满酒。
“是好事啊。”
看出他的不舍,谢允之抚上聂斩的头:“此去文渊书院,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们小斩有大出息了。”
从小吃了太多苦头,加之长年累月苦练剑法,谢允之的右掌粗糙不堪,满带老茧。
聂斩很喜欢被他摸头的感受。
与多年前面对崔言明时一样,熨帖又温暖。
“文渊书院里,全是儒生吧?”
莫含青憧憬道:“听说他们能把诗词变成真的……好想看一看‘飞流直下三千尺’。”
“人生地不熟的。”
秦酒酒面无表情地轻哼:“倘若有谁欺负你,记得飞鸽传书告诉我们。”
“谁敢欺负我弟弟?”
谢允之畅快大笑:“会用刀的儒生,听上去不错。”
除谢允之外,聂斩等人刀术天赋有限,学习斩心刀的同时,亦在探求自身擅长的技法。
初入崔府的聂斩连字也认不清,随念书渐多,竟展现出不小的禀赋,以文入道,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秦酒酒反应锐敏、手法灵活,跟随一名皮影匠人,学得世间罕见的秘法。
莫含青心细如发,对阵法颇有心得,年纪轻轻,便可编织变幻莫测的杀阵与幻境。
聂斩北上学宫后,四人分散各地,以飞鸽传书彼此联络,倒也不觉孤寂。
两年前,为调查崔言明死亡的真相,谢允之高价买通管家,入住百里氏大宅。
一年后,经由管家“谢五郎”之手,莫含青被选作叶晚行的贴身侍女。
窃听,诱导,暗示。
经由种种手段,两人一个个找出当年的所有真凶,着手准备复仇。
“百里家的人,很难杀。”
斜斜倚靠在桌边,聂斩笑着对施黛道:“百里泓强得惊人,被称作江南第一刀。其余人嘛……但凡有谁不明不白死掉,定会引剩下几个万分戒备。”
百里氏有千百门客相护,一旦打草惊蛇,刺杀难度将超出他们的能力范畴。
最好的时机,是等百里家众人共聚一堂,一网打尽。
比如近日的演武大会。
……等等。
听他慢悠悠地阐述来龙去脉,施黛心口一跳。
聂斩提到了百里泓。
施黛对这位百里氏家主不甚了解,从阎清欢的描述里,知道百里泓是个不折不扣的刀痴。
毋庸置疑,百里泓很强。
无论是沈流霜爹娘的死亡,还是崔言明遇害,最大的主谋,一定是他。
聂斩等人不可能不杀他。
可巧,百里泓正在闭关。
闭关是参悟刀法的重要时刻,需保持身心宁寂平和,不被外物所扰,否则恐将走火入魔。
简而言之,这个阶段,是百里泓最脆弱的时候。
聂斩他们原定的计划,应是利用不在场证明顺利脱罪,再前往百里泓的闭关之地,合力把他击杀。
——现在呢?
不等施黛开口,蓝衣年轻人眉眼含笑,从桌边直起身。
短暂的一息,没人打破缄默。
聂斩唇角微勾,黑眸流转,凝在她身上。
“虽然很冒险,但……”
聂斩眨眼,猝然扬声:“灭灯!”
如同一个开关。
话音落毕,数条灵线交错勾织,巨大的暗影化为实体,排山倒海般覆下。
在聂斩有所行动之前,江白砚拔剑,把断水横在他颈前。
自知打不过他,聂斩一笑,乖乖举起双手。
但他有三个同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