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这张清隽面孔太过出众,即便此时叫戾意洗去了他以往的倦怠淡漠,认出游烈的人也还是在不断增加。
“游董独子”“游烈”“太子爷”“庚家的长外孙”……
断续模糊的声音在拍摄场内四面八方的角落弥散,昏暗里众人交头接耳,织成网的目光让人无处逃遁。
脾气暴躁的采访导演听见助理的话,窜起的火顿时被浇灭了大半。
顾不得和助理理清状况,他敛了敛情绪,挂起笑过去:“噢,原来是小烈总啊,真对不住,灯光太暗没认出来,也没人提前通报声您要过来的事情……小烈总找这位同学,是有什么急事?”
“她不录了。”
“啊?可这是游董亲自交待让我们安排采访的同学啊?”
“游怀瑾问起,你就说是我说的。”游烈回身,漆深的眸里像灼着暗火,“——让他找我。”
“这……”
导演还犹疑着。
游烈最后一丝耐性告罄,他握着身后夏鸢蝶的手腕,径直朝拍摄场外走去。
穿过层层人群,和随之投来的复杂诡异的目光,夏鸢蝶攥紧了手,低垂着眼没有看任何人。
她一直忍到游烈将她带出那片拍摄区的门,拉进无人的安全楼梯里。
“砰。”
安全楼梯的门被风吹上。
同一秒里,夏鸢蝶毫不留情地抽手:“放开。”
女孩声音轻涩而强硬。
游烈停了下,回身。此时他眉眼间的躁戾悉数压了下去,只有声线还浸着低哑,在狭小的楼道里也蛊人的好听。
“集团参与过的扶贫项目数不胜数,这期采访不是非你不可。”
他语气很轻,轻得叫夏鸢蝶仿佛在这位从来清贵矜傲的大少爷身上见到从未有过的低姿态似的错觉:“跟我回去吧,狐狸。”
“……”
应该是他望她的那个眼神,情绪汹涌如暗潮,要将人吞没。
夏鸢蝶几乎真的要动摇了。
好在理智先它一步。
安全通道里,女孩向后退去,仰头:“我不会走的。”
“——”
游烈眼底藏抑的情绪擦起个深晦的火星,又寂灭下去。
他攥紧了指骨,声音按捺:“为什么。”
“于情,游叔叔是我的资助人,他的任何合理要求我都不能拒绝,”夏鸢蝶轻吸气,语速平稳下来,“于理,这是扶贫项目的公益宣传,而我是游氏集团扶贫项目的受益人。我来的地方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家庭,但不是所有孩子都像我一样幸运,只要对他们有益,我有责任也应该配合。”
女孩说完,转身:“我要回去继续录制了。你走吧。”
“夏鸢蝶。”
游烈情绪抑得声哑,“难道你真想不明白,游怀瑾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让你参与什么扶贫项目采访?”
“……”
转过身的少女,刚握到安全通道金属把手上的指节一颤。
须臾后,她慢慢将它攥紧。
“游叔叔对我有恩,是足以改变我人生轨迹的恩情。我绝不会去主观地认定他对我有什么恶意。”
夏鸢蝶慢慢回过身,摘掉了黑框眼镜后,化着淡妆的女孩的眼眸更加清澈。
“而且他也没做什么,不是吗?”
游烈无声,颧骨扯着他凌厉的下颌线紧绷。
夏鸢蝶说:“因为游叔叔什么都没有做,所以,如果我和你看到了什么,那就是原本就存在在那里的。”
比如他们明明站得这样近,呼吸都相闻。
但他和她之间从来都是不啻天壤的。
“……”
游烈像是在少女的眼神里读懂了她的意思。
几秒后,他低偏过脸,颓然地笑了下,“狐狸,你还真是……心如铁石。除了自己的目的以外,你是不是什么都不在意。”
夏鸢蝶默然。
游烈抬手,覆上冰凉的楼梯扶柄,他侧过身去。阴翳将他眉眼藏起,只略过冷淡倦怠的半截下颌。
“这样想,你和游怀瑾确实挺像的。”
他自嘲笑了,踏下楼梯。
站在原地的女孩眼睫轻颤了下,张口,但没说出话来。
游烈折着长腿一步一阶地下楼去,大概是来路耗掉了太多体力,连他也难得倦惫,垂在身侧虚握的手终究什么也没握住,他插回口袋,踩到中转楼梯台。
男生转过身,眼尾垂着,神色倦漠就要继续往下。
“…我在意。”
忽地。
就像一个幻觉似的轻声,在安静得只有风的楼道里掠过。
游烈僵停了下。
驻了几秒,他仰起修长的脖颈,朝上一层的站在门旁的女孩望过去。
后来游烈总是在梦里梦见这一刻的这双眼睛,他想,那应该是小狐狸人生里的第一次吧,归他的第一次——
她终于亲手打开一扇窗,给他看她心底最不愿为人知的怯懦。
“我在意的,游烈。我没有心如铁石,也不是什么都不怕,我怕很多,更在意很多。但我只有十七,我只是个学生,我能做什么?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叫自己不去在意了。这也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