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元年九月, 内阁首辅李明达因犯大逆罪5条,欺罔罪9条,僭越罪16条林林总总共99条大罪, 被削去职务和封邑, 转任扬州都督。
次月,永熙帝令内阁重审李明达谋逆之事, 令御史给李明达端去一杯鸩酒。同月, 李明达自尽。永熙帝专断独裁,暴戾横行,内阁再次大洗牌后, 一时间, 朝堂上人心惶惶。
“陛下, 真的要埋在这里吗”
深秋之夜,永熙帝私下派几名侍卫,令他们将一口棺材埋在东宫的红豆树下。
凉风习习,沁入肺腑,松声凄凉,合着虫声, 形成一种不可言状的音律, 可永熙帝却觉得很冷, 暗淡的层云宛如他的心绪。
不知从何时起,大明宫的天始终都是灰暗的, 视觉里除了那猩红的高墙外,就是那群立在屋檐上红眼乌鸦, 空气里始终弥漫着一股腐烂阴湿的臭味。
也只有看着那樽棺木时,永熙帝才有真切的感受他的周郎是真的离开了,被他逼死的。
那天他们亲手杀死腹中的孩儿后, 永熙帝多日不曾去南台看望周郎,他身子不好是一方面,但他心里知道,他其实在害怕,害怕看到周郎的眼睛,在那双透着绝望和崩溃的双眼下,他很怕自己会心软,也对不起枉死在他腹中的孩儿。
直到他终于养好身子后,他才又去南台看望周衡,掀起紫鮹帐,他看见周衡正躺在床上安睡,湛如朗月,如盈水一捧,恰似一朵以雪为肤,以玉为骨的兰花在黑夜中抽出纤长的花茎。
也不怪镇国大将军死后,长安多少小娘子为他哭泣,光是这张脸就足以迷倒世人了。
看着他恬静的睡颜,永熙帝的心突然变得很柔软,内心那颗无心散落的花种在慢慢地抽出柔茎,竟觉得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他忽然觉得,他不想再追究真相如何了,过去周郎为自己征战沙场多年,太医院还说周郎身上的暗伤不少,恐有碍寿元。
周郎为自己付出的总是做不了假的,既然如此,他又为何不能宽恕一些呢
毕竟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还怕留不住一个人吗
这样想着,永熙帝伸手去摸他的脸,但入手的刺骨寒冷却狠狠地咬噬他的心房,疼得他发冷发颤。
红豆撒了一地,好似滴不尽的相思血泪。
“当”
角楼里的钟声被敲响了,酉时到了。
永熙帝恍然回过神来。
晨光微凉,日光越过地平线,他看到一抹刺眼的红光在大明宫蒸腾而上,天色浑浊,日光撕裂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但那微弱的光却怎么也不能扫净那灾难般的红。
再抬头看时,他忽然就有一种穷途末路的感觉。
他站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像坟墓一样孤独地伫立。
“陛下,已经挖好了,现在就下葬吗”
侍卫出声询问道。
永熙帝收回痴楞楞的目光,忽然就不甘起来,从始至终,耽于情爱,被折磨到形神俱灭的从来都只有他一人,这怎么行他不甘心。
血液中像是有一股流火“嗖”地一下顺着筋骨和肌肉冲了上来,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炽热的火炉中,满眼都是狰狞的血红。
他紧紧地咬着牙,脸上闪过一丝可怖的狰狞之色,从唇齿间崩出两个字“开棺。”
侍卫心头一冷,打扰已死之人的长眠,这是得多恨棺材里的人才会做出这种行为。
但侍卫不敢多说,只是默默将棺材钉一个个取下,然后便站在一旁,不敢多看一眼,也不敢多说一个字,虽然他也很好奇棺材里的到底是什么人
永熙帝朝棺材内望去,那棺材的人颜貌安整,俨如平时,肌肤白腻如凝脂,甚至透着桃花一样淡淡粉,仿佛他只是陷入一场长眠,醒来后还是那个坐于池畔,临水看妆的玉人。
他杀死了一朵花。
他的神情像是奄奄一息的野兽,被刀剑伤害得遍体鳞伤,但怎么也掩盖不住内里的残忍疯狂,神经质地喃喃道“你别想摆脱我,这辈子都别想”
但他心里有个声音凄切地哀求道不要抛下我,不要不理我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就算贵为皇帝,也留不住一个死人。
棺材里的人脸上突然出现大滴大滴的眼泪。
永熙帝回过神,恍然发现是自己流泪了,惊慌地去擦。
听说临死前,深爱自己的那个人把眼泪滴在脸上,来世就会出现一颗泪痣,预示这一世情路坎坷。
可是他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最后,他捂着脸,终于痛声大哭起来。
钟声在这铁壁高墙环绕的大明宫此起彼伏地回荡,御花园的鸟儿被惊得扑棱乱飞,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片血色,像是在无声地呜咽着亡亡亡
大明宫的天总是笼着一层不详的灰翳和雾霭,大雨滂沱,天空像是被开启了什么机关,水柱洗去所有的脏污和罪恶,却也洗不去那层灰蒙蒙的阴暗。
又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