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北疆?
兰芙蕖怔了怔,显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按照沈蹊的话,柳玄霜犯了重罪,柳府要被抄家,那她亦是要被此桩军饷案牵连进去。到时候,她便是第二次连坐成罪奴之籍,是问斩,或是流放,都一概不知。
兰芙蕖也是今夜才知晓,柳玄霜犯了怎样的大错。
沈蹊那一句轻飘飘的“抄家、下狱”,听得兰芙蕖十分胆寒,也就是从听了这句话开始,她便悄然动起了旁的心思。
下个月二十六,是她过门的日子,一过门,她就是柳家新妇。为了不受到柳氏牵连,眼下只有两个法子,要么往后拖延过门,要么便是在这之前给柳玄霜定罪。
前者要靠她与柳玄霜斡旋,后者,则是要靠沈蹊。
可方才他问,要不要跟他去北疆。
兰芙蕖反应过来,有些震惊地望向身侧之人。
“大人想好……何时给柳玄霜定罪了么?”
一谈及军饷案,兰芙蕖不禁对他多了几分敬畏感。对方腰际御赐的宝剑,无一不在提醒她——身前玉立之人,是当今天子的钦封的龙骧将军,掌虎符,监军事,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沈惊游的眉眼里,显然有着自己的思量。
都说妇人不干军政,特别是她这样的罪奴,理应回避军政事宜。可沈蹊却没想着避着她,他站在月色下,身形挺拔如松,话语亦是清澈敞亮。
他言简意赅:“下个月二十六号之前,我将会代圣上降罪,将柳氏捉拿归案。”
他甚至都不用亲禀天子,那把尚方宝剑,赋予了他先斩后奏的权力。
罪行一经查实,拟成卷宗,便是柳玄霜落马之时。
兰芙蕖屏住呼吸,转过头看他。
没有树丛的荫蔽,山顶的月色分外皎洁明亮。莹白的月光施施然落下,坠在男子的眉眼、衣肩、腰际。银白色的剑柄生寒,折射出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光芒,他就站在这万顷光芒之中。
如今的天之骄子已是水中明月,可望而不可即。
她抿了抿唇,压下心底思量。
兰芙蕖知晓,如今的沈惊游,言出必随。柳玄霜入狱,整个柳家、甚至整个驻谷关都要殃及池鱼。那她呢,要随沈蹊一同去北疆吗?
等等。
北疆。
她的眸光闪了闪。
一个念头遽然从心底里闪过,如奄奄一息的火苗,让她瞬间又握紧了。少女仰起脸,看着站在夜色中的男人。他亦是垂眸,似乎在等待她的回应。
即便是穿着沈蹊的狐裘,冷风仍吹得她面色发白。
半晌,她小心翼翼地发问:“大人可否……帮我寻找身在北疆的兄长?”
她那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兄,兰旭兰子初。
一提到这个人,沈蹊的面色沉下来。
在青衣巷时,沈蹊与兰旭,一向不对付。
兰旭性子温和,儒雅文气,沈蹊虽飞扬嚣张了些,但二人总归是井水不犯河水。直到那日他去兰家递婚贴,恰逢兰旭抱着书卷从廊檐下走过,兰老爷子将沈蹊的婚贴一撕,指着堂下的兰旭道:
“吾女嫁夫,当觅子初这般饱读诗书、腹有经纶的郎君,绝非尔等纨绔之辈。”
听到这话,兰旭也徐徐抬眸望了过来,两名少年恰好对视上,旋即,兰旭朝他温雅一笑。
就是这一笑,年少气盛的沈惊游总觉得,对方这是在挑衅自己。
他便也睨向那个药罐子,灼灼烈日将少年衣衫衬得愈发单薄,兰旭一袭白衣如雪,眉目之间,隐隐有着久病的恹恹之色。
择婿当如兰子初?
沈惊游嗤笑一声,显然没把这个情敌放在眼里。
直到一日,兰旭拿着他那张被兰父退回来的婚贴,走到他跟前,一本正经地道:
“你这句话,骈文不工整,这句话行文不通顺,还有这句……”
然后沈蹊没忍住,把兰旭给揍了。
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沈惊游显然不是君子,他不光动手,还动口。兰旭打也打不过他,骂也骂不过他,灰溜溜地碰了一鼻子灰,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
兰芙蕖忧心忡忡地坐在兄长病床前,兰旭虚弱地伸出一只手,语重心长:“沈惊游,小人也。”
说罢,又晕了过去。
急得小姑娘差点哭出来。
不过她不知道,后来元宵佳节,沈惊游偷偷翻进她的小院子。
少年一袭紫衣翩翩,坐在房顶之上,看着院内踯躅不已的少女。
他刚一来,就听到兰芙蕖说:
“阿姐,你说……我要什么时候甩了沈惊游?”
“我不喜欢他,但我不想再继续骗他了。我是想像你说的那样,先让他爱上我,然后再将他狠狠抛弃……可是我现在突然发现,我并没有那么讨厌他,我甚至还觉得他很可怜……”
房顶上,他的手中,紧攥着那根芙蕖白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