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沈聿在前院查看长子的文章,光线不好,怀安坐在门槛上看书。
他看的是另一本图画书,不是沈聿画的,而是县里某位秀才的投稿。
秀才家贫,又擅长书画,看到各大书店售卖一种很新颖的蒙学书——《图说千字文》,仿照着画了一本《对相杂字》,将日用杂字编纂起来,配以生动的图片,不但可以用于开蒙,还可以作为商人、工匠等略识文字之人的日常需要。
秀才揣着这本图书四处打听《图说千字文》的背后东家,几经辗转才将这本书送到了怀安手中。
“唔……”怀安托腮思考,缺少一个投稿渠道,要在下一批的书尾附上征稿信息和书坊的地址,把“蒲公英童书馆”的名声打出去,才能吸引更多好的作品,赚更多的小钱钱。
一只蜻蜓从面前低低飞过。
怀安从脚边捡起一只竹蜻蜓,两手一搓,两翼旋转,徐徐升空,比真蜻蜓飞得高得多。空气中充盈着腥咸的泥土气息,他眯着眼吮吸了一大口。潮湿的风拂过荷花缸,水波粼粼间碧叶在一卷一舒的颤动,就像他额前散碎的刘海。
又要下雨啦!
怀铭背书的声音一滞,沈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幼子托着腮坐在门槛上,团团的一派天真。
“您说他每天在想什么?”怀铭好奇的问。
沈聿笑道:“天马行空,无拘无束。”
平凡孩子的童年,一定很快乐吧——这对神童父子面面相觑,如是想着。
他们这么大年纪的时候,早已熟读四书通晓韵律,脑子里塞满了经史文章,还能在大人们起哄和刁难时勉强凑出几句诗来。
沈聿七岁时,在省里举办的神童宴上吟出一首:“碧叶舒卷盈珠泪,红蕖冉冉落故衣,紫椹污庭黍苗短,蜗牛屈躯入穴居。①”
被藩台大人盛赞,一举拔得头筹。
其实他那时天天坐在书斋里,从未留心观察过舒卷的荷叶,亭亭的荷花,树上的浆果,石头上的蜗牛。
“今天不读书了,东院里新结了小葫芦,我们去摘葫芦。”沈聿搁下书本,起身往外走。
“……又不读书了?”怀铭愣了愣,无奈的跟在后头。
怀安一听说要摘葫芦,兴致勃勃的蹿了起来,兴冲冲的跟在老爹和哥哥的身后,
“去拿竹筐。”沈聿吩咐怀铭。
“去拿竹筐。”怀铭又支使弟弟。
怀安像个小狗腿子,屁颠颠的跑到灶房去找竹筐。
这时,李环来传话,说赵知县来了,正在门房等候。
怀安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怔怔立在原地,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人家爹找上门来了!
沈聿的目光从怀安身上扫过,吩咐李环:“请至花厅奉茶。”
李环退去,沈聿又吩咐长子:“你先去东院,陪你母亲和妹妹玩吧。”
怀铭颔首应是,怀安撇下竹筐,脚底抹油:“大哥我也去!”
“你随我去见客。”沈聿道。
怀安钉在原地,一脸的生无可恋。
沈聿似笑非笑:“别怂,拿出那日与我辩驳的勇气。”
怀安哪还有什么勇气,他才六岁,还是温室里的花朵,窝里横是有可能的,横到外面去,还不让人碾成渣渣?
于是,怀安秉持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灰溜溜的跟着老爹去了花厅。
赵淳一脸肃容坐在客位,其实他肤色黑,面庞方正,日常看上去就是不怒自威的。
沈聿进得花厅,面带笑意,先朝他拱手:“老父母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官员士绅居乡,多称呼地方官为“老父母”,以示尊敬。
怀安也露出标准的微笑和残缺不全的两排小牙:“赵伯伯好。”
赵淳也起身行礼道:“久闻沈学士居乡,下官忙于县中琐事一直未能拜访,实在失敬。”
沈聿浅笑道:“居丧期间,理应深居简出,不敢滋扰地方。”
其实在沈老爷的丧礼上,赵知县着官服致祭,两人是打过照面的。今日赵淳没有穿官服,一身浆洗的有些褪色的粗布直裰,头戴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