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笑道:“吾不敢言之中也(你才是中),不过记得张子厚几句话,公与人为善,则人以善归公。” “要变法,当周礼文饰今而用,你说阴阳激荡为冲气,我记得老子曾云,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敢问元泽一句,这阴阳激荡之下,使冲气剥落,那么这阴阳二气还是原先的阴阳二气吗?若是章某固执己见能令相公之意稍稍有所改观,使天下能够中和,即便章某隐逸于野,作一个百姓,又何尝不可呢?” “换一句话说,世人之谤相公,纵有许多不实且没有道理之处,难道真没有一言丝毫有益于相公吗?” “其实只要能于国家于变法有一句之善,足矣。章某辞官尚且不怕,又何惜于翰林学士呢?如此相公与元泽也未免太看不起章某了。” 王雱为之语塞,他清楚记得当初青苗之弊,章越只是一夜之间改了两个地方,使此法得到通过。 也是如此新党内部才真正重视起章越来。 此刻王雱也知自己全然落于下风,但他又不肯服输,于是故意以言语激道:“未料章公之志竟然如此之固执,诚不可转移,我唯有为章公抱憾,此举实为不智也,此情实不可解……” 王雱正欲讥笑几句,哪知章越却道:“元泽言重了,朝廷少章某一人,不过大树飘一叶,太仓减一粟罢了。章某从未高看自己,元泽又何必高见章某,言尽于此,不送!” 章越看着王雱离去, 王雱走出院门,一旁的章直吓了一跳。 王雱此人急智高才似极了他爹,与人辩难从未落过下风,如今怎见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元泽(你说服吾叔了吗)?” 王雱看了一眼章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院门,向章直道:“令叔之固执天下罕有,子正你切莫学他……” 章直怫然道:“元泽你这是什么话?” 王雱冷笑两声拱手离去。 章越看着王雱的背影,支持新党的就是君子,支持旧党都是小人,大部分人犯的错误都是如此,支持王安石的人把司马光贬得一塌涂地,支持司马光的把王安石贬得不行不行。 似章越也犯了这个错误,最早的时候他也是怀着无比敬仰之心来面对王安石的,结果…… 其实与王安石接触久了,章越对他评价,此人伟大之处固然无损于其伟大,可是近处看了很多地方就幻灭了。 同时司马光的品行可称上君子二字,但政治家哪有完全君子的地方,其政治上之迂腐保守也是不争的事实。 不要把人想得太好,但也不要把人想得太坏,历史上人物是如此,平日与人交往也是如此。 不过在政治上,王雱这样的做法却是对的,这也是无奈的地方。 章直入内询问章越,章越略讲方才与王雱所言与章直讲了一番。 章直闻言忍不住叹息道:“为何非要强分什么君子党,小人党,如此党争不可止吗?其实在我看来两派都各有言之在理之处,正如这天道运行一般,时止则止,时行则行。不是说行就不要止了,止就不要行了。” “好比驾驭马车,你要马跑得快,便信马由缰就好了,若是马跑得太快,便拉一拉缰绳就好了,何必言于此呢?” 章越笑道:“想当然尔,争利于市,争利于朝,古今莫不能外。” “好比有一村子从村东到村西所住人家一般多,若你是货郎,将在哪摆摊呢?” 章直道:“肯定是处于村东至村西的道路之中。” “但若是两个货郎呢?他们卖得货又差不多当如何?” “各据村东四分之一和村西四分一,如此便可平分,也是方便百姓。” 章越摇了摇头道:“错了,二人皆仍据村中不变!” 章直一愣随即恍然道:“如此两人只能留一人了。” 章越道:“是啊,所以从古到今人的性情便从来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