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陶吃了一惊,他没料到官家会这么说,是啊,官家一直防着怕着韩琦,但难道就没有防着自己吗?平衡之道向来是帝王的驭下之术。 王陶想了想还欲再说。 官家则道了一句‘朕疲了’,主动结束了君臣二人的对话。 王陶离去时不由叹气,心想从自己当王府翊善起,官家一直对自己是言听计从,事事照办,但登基之后唯独不听自己意见的两次,都是因为这个章越。 王陶心底不由不快至极,他对章越原先的看法不过是欧阳修的弟子,故而自己阻扰他而已,但如今则是有些私人情绪在其中。 次日,章越入宫先去天章阁里点卯。 比如民间百姓对于龙图阁,天章阁都耳熟能详,但具体二阁是干什么的,大家都不知道。 龙图阁是收藏太宗皇帝的御书,收藏过的图画,典籍等等,以及宗室名册,谱牒。 而天章阁用途一样,不过是收藏真宗皇帝的御用之物。 仁宗皇帝修建了天章阁后,时常在此接见大臣,商议国家大事。 庆历年间,仁宗皇帝经过了与西夏之役的惨败后议和,决定励精图治。 他开天章阁,召执政以上大臣及知杂御史以上官员赐座,然后问在座官员:“治天下其要有几,施于今者宜何先?” 然后仁宗皇帝赐笔墨让他们畅所欲言。 范仲淹与富弼当时惶恐不敢回答。 退朝之后,范仲淹与富弼便起草了著名的答手诏条陈十事,提出了革除冗兵冗官冗费这三冗的主张,仁宗皇帝看了十分兴奋,然后拉开了庆历新政的帷幕。 除了商量国家大事外,仁宗皇帝与大臣们在此观书,拜谒太祖,太宗皇帝遗容。 话说回来,真宗皇帝十分喜欢文学之士。 之后科举取士,仁宗皇帝都将前十名的卷子都要送至真宗皇帝影殿前焚烧,制举的卷子也是。 章越心想,若真宗皇帝泉下有知,已是看了自己两趟文章了。 出了天章阁后,按规矩他要去政事堂拜見宰执。 但不知爲何今日政事堂裡所有宰执都不在衙,这令章越十分奇怪。 他走出厅堂时,正好听得一旁两名官员私下议论:“欧阳参政这下完了,不仅官位保不住还要身败名裂了。” 章越闻言吃了一惊,当即从这两名官员身旁走过,然后找了一名相熟的官員询问,这才得知欧阳修出大事了。 之前先帝驾崩时,就有御史弹劾欧阳修入福宁殿时丧服下穿着紫袍。 如今御史蒋之奇弹劾欧阳修,不修帷薄,与长媳吴氏有染。 章越听了这弹劾,觉得简直当场懵逼。 他隐约记得历史上欧阳修在神宗朝被弹劾,但却不记得是何人何罪名。 这蒋之奇可是欧阳修的门生,嘉祐二年的进士,与自己和苏轼都有所交往,当初对方能成为御史还是靠欧阳修的举荐。 如今竟然弹劾自己的座主兼举主欧阳修? 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是什么人令蒋之奇背叛了欧阳修?这个罪名不仅可以令欧阳修罢官,同时也可让他身败名裂,一辈子翻不了身。 章越百思不得其解。 章越从政事堂返回天章阁时,到了阁外正好见到一名紫袍大僚的背影,对方不是别人正是欧阳修。 章越见了连忙上前道:“欧阳伯父!” 欧阳修闻言没有转头而是道:“是度之么?” 章越立在欧阳修身后道:“是小侄。”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今日是你履新的第一日,但对我欧阳修而言,便是在朝的最后一日了。” 欧阳修言语间透着一股悲凉。 “伯父” 章越看见欧阳修缓缓转过头,眼见他的容色差到了极致。 可以想象欧阳修是遭到了多大的打击。 被自己的门生,被自己推举为御史的蒋之奇所弹劾,这样背叛的滋味远远比敌人扎你一刀,还要痛十倍。 故而章越眼前的欧阳修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