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国的一年中, 有大半都是在下雪。
也许随着谢展颜自江东迁徙过来的那一批人,还会对这样的极寒气候有些不适应。
但谢兰亭这一代人,生于斯长于斯, 雪天就是心中最好的天气。
雪可以听,可以玩,可以煎雪烹茶, 可以堆雪人。
雪天可以围炉,可以温酒, 也可以和喜欢的人, 在雪中牵着手一起走到白头。
谢兰亭出门时, 被琴樽小隐门口的一簇小花绊了一下:“又是它!我愿封它为小熊之敌!”
这种小花叫「刺梗紫苕」, 是晶亮的深紫色。
谢忱很喜欢这种花,很多年间, 种了大片大片,远望过去,便细碎如星辰,很是精致美丽,却长满了长长的刺。
这些刺被他精心修剪过后,倒也不伤人。
但进出时,总会被绊住衣角,要额外花上好些功夫才能挣脱出来。
“好吧, 虽然从小到大,我跟这位花兄都有点仇怨”,谢兰亭开玩笑道,“但是, 看在哥哥的份上, 我决定多喜欢它一点。”
她弯腰拾起落满雪的一朵, 小心地抹去了那些利刺,然后,将这支纤细飘摇的小花别在了他襟前。
谢忱握住她的手,自然地凑到唇边轻吻了一下。
“有没有花香?”谢兰亭感兴趣地问。
“有吧”,更多微凉的吻落在了指尖,谢忱偏着头,用一种认真的语调评判道,“还有新雪的香气——阳光下,风和日丽、冰消雪融的味道。”
细雪中,他将纸伞向她那边倾斜了一点。
伞下衣袂交叠,仿佛遗世独立,就连跌落在伞沿的雪花都温柔又清冷,簌簌如歌。
谢兰亭满意地将手伸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的细腰:“好啦,哥哥你来撑伞,而我呢,负责来抱你,这个分工很合理吧。”
今天,是先丞相谢展颜的祭日。
谢相在位十八载,深得民心,即便过去了十年,依旧怀念不减。
天生祠外,人山人海,早已排起了长龙。
因她曾说过,自己区区一介凡人,时乖命蹇,本该横死,却能以屈指可数之残年,搏千秋万代之功业,已是此生无憾了。
故她死后,众人切不可作悲声。
因为人生苦短,莫要忘了纵情欢笑,且行且珍。年年今日,当携壶载酒,熙熙攘攘地来她墓前,让她最后看一眼这欢声笑语,烟火人间。
后来,这一天就成了祈国新年前的盛大庆典。
许多来参拜的百姓,都是拖家带口,踏歌而行。祭祀完了,就到城中游玩赏景,逛集市,玩游戏,看烟花,该吃吃该喝喝。
阳光下,一只只纸鹤冲天而起,写满了对逝者的思念,追逐着飞雪,直冲云霄。
有一只被风吹得口鼻歪斜,七窍生烟,好险地撞到了谢兰亭的手边。?
“是一个小朋友写的,好多错别字”,她一看,便笑了,“上面说,「谢相,我今天吃到了很好吃的糖果哦,听说你很喜欢吃糖,我就绑在纸鹤背上,分你一块。那边有什么好吃的糖果,你可以也给甜甜分享一块吗?我们做朋友……」”
写信的小朋友,还不明白死亡的意义,不知道这就是终此一生再也无法相见的离别。
可是,谢兰亭仰头看着那些漫天飞舞的纸鹤,却忍不住眼眶一酸。
老师刚死的那段日子,她万般想念,也偷偷用纸鹤传过好多信。
后来,谢家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她也一个一个经常给他们写信。
谢濯雪、谢流芳、谢流景、谢芷宁,最后是明灵,甚至是那一年殷家被灭、有段时间生死不明的殷若羽。
人死了,真的能泉下有知,知道活着的人对他们的思念吗?
恐怕不能。
上辈子她死后,除了阵法带来的痛苦,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也从来不知道哥哥有多么想她。
直到后来见了史册,《祈书》谢司徒列传三千八百六十四字,有一大半和她有关。
在生命的最后时日,他一边谋算着为她复仇,一边给她写了那么多的信,那么多的悼词,连篇累牍,字字泣血。
就连史书都说他,“杜门谢客,或行或坐,神思不属,恍十寐以求一见,尽释卷而终日写其名。”
她很难想象,一向从容镇定、悲喜无形的哥哥,最后会将自己一个人锁起来,如痴如狂,似疯似癫,咬破了指尖,整天用血写她的名字。
他写道,“君予我一晌之爱兮,空遗我终生之悲。”
想到这里,谢兰亭下意识就握紧了哥哥的手。
清冷的,也是有温度的。
“要一直和哥哥在一起”,她贴过去,静静地说,“生生死死,生生世世。”
谢忱温柔地捧着她脸,倾身过来,轻轻亲她的眼睛:“我们会的。”
一丝滴落的水气,化开在了唇齿之间。
他们用幻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