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见门外鸣笛声。
周妈也没空再招呼她,只镇定地吩咐佣人道:“太太回来了,我刚沏好了一壶金骏眉,你们端上来。”
说着自己拿金镊子往银胎绿珐琅鎏金嵌红宝石的高足炉鼎中加了一块香料。
时有香烟袅袅飘出,被房中的暖气一催,苏阑只觉春意盎然。
此刻的她,满脑子里都只剩下四个字,礼崩乐坏。
随着一阵高跟鞋的滴答声由远及近,沈太太的面容也出现在了苏阑眼前。
不知她真实年岁几何,但保养的十分得宜,看起来也就不到四十。
她客套地笑:“是苏老师来了吧?快请坐,我饭局才刚散了,招待不周。”
这种人家的主母,都有种服人以德的慨然,任凭她再怎么自知地位胜人几筹,也不会把脸色摆到面上,这是基本的功课。
苏阑并拢了膝盖坐在沙发的三分之一处,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不得不搜刮出小半辈子良好的仪态来。
她不卑不亢地与沈太太对视:“您太客气,我也才到。”
一阵简单的寒暄过后。
“瑾之这孩子贪玩,在兰州的时候我和她爸爸没空管她,落下了不少课程,她自己还是想要冲一冲R大的。”沈太太呷了一口茶,换了个坐姿,后背靠上真皮沙发,“高三这一年,她的学习我就交给苏老师了,千万用些心。”
她还想冲R大?要求真不低呢。
苏阑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还请沈太太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沈太太转头问周妈,“瑾之呢?”
周妈朝楼上看了一眼,“小姐吃了午饭,就回房复习了。”
她指了指茶几上丰盛的果盘,“端上去给她,把苏老师也带上楼,我要休息了。”
那是苏阑第一次见沈瑾之。
待周妈等都从卧室出去以后,她对苏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要不能保证我上R大,就立马从我房里滚出去。”
苏阑早有心理准备。
这样人家的孩子不会好教。
她缓缓坐下,“我一定能。”
苏阑其实也在赌。
她有没有把握都要教下去,只因为她太需要那笔学费。
穷人是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的,会挑剔会迟疑,就是因为还没有被逼到绝路。
沈小姐眨着一双眼,带着对人世一知半解的天真,半信半疑地问她说:“真的吗?”
苏阑打开一套英语试卷,“只要你按照我的方法来。”
她像是一下子天晴了,极轻快地嗯了一声。
“那我们开始好吗?”
“好。”
一整个下午,苏阑把沈小姐的情况基本摸清了,她文科不错,但数学差的就有些在人意料之外。
应该就是基础没打好的缘故,她连课本上列的公式,最小儿科的代入计算,都要费半天劲才能演算出来。
结果还都是错的。
苏阑在心里叹了口气。
没办法,只能从高一数学课本开始给她慢慢讲了。
足足四个小时过去,今天的课就结束了。
沈小姐还算有教养地送苏阑下了楼。
却不防偌大的客厅有人在交谈。
“二哥不也唯老爷子的命是从吗?咱们这样的人,有几个是全凭心意二字活着的?”
沈筵沉金泠玉般的嗓音撞进苏阑的耳中。
那个被他称作二哥的人说:“你心里有个底比什么都强,我就怕你没数,你我既姓了沈,这辈子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足够苏阑和沈瑾之走到楼下。
沈瑾之小跑过去,亲昵坐到她爸爸所在沙发的扶手上,对沈筠介绍道:“爸爸,这是我的家教老师。”
沈筠的目光转向她。
苏阑淡然躬了躬身,“您好,我是苏阑。”
原本凝眸在茶水中的沈筵,听见这个名字遽然抬起头。
还是印象里那抹酥腰云鬟的窈窕身影。
苏阑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像笼在一层水墨细雨中。
她的确是有些不同的。
不知是不是行动举止都精心算计过,她安静立于人群喧鸣间,也做着旁人都会做的事,或许正是遂了这样的人云亦云,沈筵才觉得她别出心裁。
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风骨。
苏阑的礼节无论多么因循守旧,以至于无从指摘,骨子里却依然透出不屑和敷衍。
所以沈筵一开始,只以为这是她以攻为守的手段,是高段位的勾引。
后来才可悲地意识到,苏阑仅仅是因为没办法收敛起身上这种气质,她生来就是这样清高。
以致于沈筵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恨透了她伤人伤己的高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