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开始,先是校领导们轮流念稿。
大部分稿子都毫无诚意,就是些冠冕堂皇的套话。全体同学听的昏昏欲睡,哈欠此起彼伏。
江烨记得小时候上学,这种场合都是官最大的先发言,一级一级往下。但这里正好反过来,官最小的先说,校长压轴出场。
校长是个慈祥的老太太,白发烫过,穿着鲜红色的毛衣,身材小小的,没有笑容,反而忧心忡忡。
她居然没有带稿子。
“同学们好,我是殖民地大学永夜星分校的校长周珑玲,在教育行业我已经待了五十年,从最小的助教开始干,变成讲师,副教授,教授,最后来永夜星分校干了十年副校长和校长。”
“我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学生,一届届学生像浪潮一样来,像浪潮一样去,层层叠叠。有些面孔似曾相识,大部分身影依稀见过。有时午夜深思,恍若陷入时间轮回,因为每一批学生是那样相似。”
“每次期末考试后,我都会检查毕业生的试卷,每年的心情都更加悲哀。”
“在座这么多学生,只有两位是合格的,江烨同学和越绮兰同学。江烨同学拿下了所有科目的单科状元,以横扫的姿态夺下桂冠。越绮兰同学则拿到了16科的亚军,表现也很优异。这样的学生我是放心的,可是其他人呢?”
“按照殖民地大学的章程,每个班有三个挂科的名额,其他人都可以毕业。但是,在改卷时,我们很难找到这三个挂科的人,因为每个人都不停地交白卷,写了答案也是雷同答案。最后我们甚至需要看每个人瞎编乱造的字数有多少,或者通过卷面书写,确定挂科的三个人。”
会场上一片寂静。
江烨表情严肃,越绮兰得意地龇牙笑,后面的差生们低头不起,都在心里祈祷挂科的三个倒霉蛋不要是自己。挂了意味着要再待两个星期,下次考试再碰运气。
“路豹变老师教授的那门课,最后一题是一道开放题,谈各自对于现世人类社会的理解,或者谈对人类现状的看法。大部分同学都写了一些糊弄的答案,只有江烨同学的用心答过,写了篇几百字的长文,我读了数遍。”
江烨一怔,没想到这还能被单独拎出来说。
越绮兰用腿碰他,饶有兴趣地问,“写了什么?连校长都反复读?”
低头的差生们也都抬头,他们倒不是谦虚好学,只是比较八卦,想知道什么内容会被校长大人亲自看中。
校长不慌不忙,拿起一张纸,赫然是江烨的试卷。
“江烨同学提出了一个观点,我认为这个观点可以发展为一个学说,就是星际春秋战国时代。”校长戴上老花镜。
现场一片哗然,差生们倒吸凉气。
发展为一个学说?
就是个时长两周的培训班而已,还要出一位大哲是怎么着?这年头上学都这么卷了吗?
越绮兰也震了两秒,拼命用腿碰江烨,低声说,“牛掰啊!幸亏你没把答案都给我,否则露馅了。”
江烨本人也很震惊,茫然地望着校长,校长的架势似乎是要深入解读一番,现场开课。
“春秋战国时代的特点是什么?长达数百年的战争杀伐,人人都想生存,但人人无法生存,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充满恐惧和歇斯底里的愤怒。一切道德、法律、人伦、规则都为战争让路,不惜一切代价争取胜利,而代价惨痛到难以承受。”
“江烨同学指出,如今人类的现状和春秋战国时期有相似之处,甚至要更加残酷。战争四处上演,殖民地要打仗,不同星球之间起冲突,和外星种族之间还有残酷的战争。在这种大背景下,各星球的社会像春秋战国时代一般礼崩乐坏。”
“礼崩乐坏体现在几乎所有的方面,潜规则成为理所当然,野蛮大行其道,过去西方的思想因为世界大战中断了,古老的东方智慧也几乎没有几个人去学,殖民地的大众为了活着而活着,在巨大的宇宙中迷失,在人潮汹涌里越发孤独。”
“这种群体性的迷失,江烨同学提出了几点具体现象。在这里我也进行拓展补充。”
“一个是狂走癔症在很多殖民地星球频繁发生,所谓狂走癔症,最早出现在古代的西伯利亚农民身上,也被称为西伯利亚癔症。西伯利亚的荒原一望无际,农民每天不停地耕地,机器一般工作几十年,忽然有一天会扔下锄头,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狂走,直到耗尽体力倒地死亡。许多殖民地长官的日常生活也是不断重复,机械般疲惫,最后爆发起病。个别星球甚至出现群体发病,几万人在荒原上狂走而死的惨状。”
“另一个具体现象,是性观念和家庭观念的大幅转变,人们更愿意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而不是寻求稳定不二的伴侣关系。结点星也好,永夜星也好,街上随处可见男欢女爱,娱乐场所永远爆满,随意恋爱和分手成为普遍现象,堕胎药以恐怖的速度畅销,结婚离婚率波动巨大。而在此类寻欢作乐之下,隐藏的是巨大的群体性孤独不安,甚至透出一种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