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那日, 她在阁楼里绣帕子才绣到一半,忽然心神不宁,针尖戳破了手指, 一滴殷弘的血滴到了才绣了一半的大雁上洇开了,前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随即响起丫鬟婆子惊慌无措的哭喊声——她爹, 扬州府通判阮步远被弹劾下狱, 阮家被抄家了。
两个月后定下罪来,父兄被流放儋州,家中女子尽数被没入宫中为婢女, 只是还没离开扬州, 她娘就病死了,两个姐姐也先后绝食而死,只留她一个人活着被解押到京城送进了掖庭。
听说阮惊秋真的要出宫远走龙城郡, 甄云思眼圈红了:“阮姐姐, 我听说那地方风沙漫天, 连水都缺,更不要说吃的了, 还有, 那里除了兵痞子能有什么好儿郎, 真辱没了你。”
阮惊秋低下不画而翠的柳眉, 找了个说辞道:“当年我家获罪,我父兄被流放于儋州,我想出宫去打听消息, 要是他们还活着, 说不定见了大赦令之后会迁往龙城郡, 倘如此我们还能活着得见。”
她如何肯说谢五郎的事, 不过是借口罢了,当年阮家被抄后她父兄受了刑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或许流放途中就凶多吉少了。
如今哪里还能活着。
甄云思这才想起来,朝廷颁发的置龙城郡的诏书中有一条:凡有能举家前往龙城郡屯田耕种的犯官之眷属,自迁往龙城郡后不再追究其过往,发放新的身份文书,一律视为良民。
犯官的眷属,只要肯迁往龙城郡的,以后的子孙就不是罪臣之后了呀。怪不得阮惊秋铁了心要出宫到那边去呢。
“可惜我父兄都死在西南的烟瘴之地了。”想起她和阮惊秋一样的遭遇,甄云思带着哭腔低声说道。
要是她的父兄也活着,家中还有亲人在世,她也要请求出宫前往龙城郡。
……
出了甘州府,一路西行,书童顾小安被主子连日来不眠不休的赶路劲儿给吓着了,擦了擦头上的汗道:“先生,您喝口茶吧。”
“前面就是水路了,”顾世安抿了下干裂的嘴唇:“到渡口坐上船再喝。”
顾小安叫苦不迭:“先生咱们去了龙城郡真的能等到阮姑娘吗?”
“不知道。”顾世安只闷头赶路。
他只是想着,身陷掖庭的阮惊秋只要还活着,她必是日夜惦念被流放到儋州的父兄,故而一有机会,她一定会请求出宫打听父兄消息的。
这次朝廷放宫女出宫前往龙城郡,他只能去那里守着,碰碰运气了。
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
唉,用上林县爷儿们的话说就是娶个婆娘真麻烦。
……
上林县。
一连十多天,卫景平都在墨铺看姚春山制墨。如今墨铺卖得最好的是印刻着战神李靖和红拂女图画的那套美人墨,其销售量已经远远超过醉别,据他们最大的买主,甘州城的大财主江公子说,买美人墨的大都是闺阁女子,她们买回去之后或把“李靖”墨送给心上人,“红拂女”墨自己留着,或者用“红拂女”墨来写字、作画,将“李靖”墨留着,又或者拿一整套送人的,拆开来分别送给闺中手帕交的……反正随心搭配,似乎一直有需求,购买量很大。
光江家这一个买主,每月至少就要购50套美人墨,其余墨锭若干,加上这几年墨铺名声越传越大,各地来订购墨的买主,上林县的读书人,林林总总的加起来,墨铺每月至少要卖出200套各系列的墨,大大超出了他们制作产墨的能力,供货时常显得捉襟见肘。
这回姚春山来,卫长海和他说起这件事,二人都有些犯难。
卫景平今日忽然想起这件事来,又见姚春山从制墨模到描金都亲自上手,深感墨铺实在是缺人手,遂说道:“老姚,你要收个学制墨的徒弟才好。”
不然光制这棉花图墨就太耗神了。
姚春山也这把年纪了,千万别把他给累病了。
放眼自己家中,他这一辈的男丁之中除了卫景川还没有职业规划,他大哥二哥都有自己的前程,而卫三的性情大抵学不成制墨的,光一个捶墨来千百来次就得给整暴跳了,别说后续更繁琐细致的工序了,门都没有。
女孩儿里头,她二姐是最通透的,但是卫贞贞都拿起花枪多年了,能归属于花木兰那一挂的,让她去学制墨显然也不行。
他大姐虽说最早帮着墨铺做生意,但卫巧巧于制墨一道上没有灵光,这么些年耳濡目染,除了会个捶墨,连各系列的墨最基本的配料都记不住,不成。
妞妞卫招娣这几年赶上卫家条件好起来了,被当作小姐养的,吃不得制墨的苦,更不成了。
姚春山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苦恼地道:“我早在想这件事了,奈何碰不到合适的孩子。”
这几年在京城也留心物色过,他们姚家的手艺始终未找到合适的传人。
制墨要有天赋,还要具备一定的学识,能写会画知欣赏,又得耐得住辛苦,极少能碰上三者俱全的。
姚溪倒是在制墨上一点就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