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次例朝。五更鼓响彻四九城, 各色官轿一个接一个地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厚重的朱漆金钉大门被缓缓打开,文武大臣自东侧门鱼贯而入,在鸿胪寺官员的指引下, 轻车熟路地侍立在殿中。往日在天子升座之前,大臣们总会交头接耳一番,可今日, 许多人却只是四处打量, 明明有满肚子的话要交流,却既不敢道明,又不知从何说起。怎么就能闹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就能卷入了这么多人来呢?该不会,真的都要全部杀光,换人吧……
一些人面面相觑,不知不觉间,手心就生出了薄汗。而当事人诸如保国公、西宁侯等人, 早已是汗流浃背,如不是心中还抱有希望, 早就一头栽倒了下去。就在他们心中打鼓之时, 殿外传来了响亮的鞭响。百官闻声一肃,齐刷刷地掀袍跪下,山呼万岁。朱厚照就踏着这万岁之声, 头戴冠冕,身着日月星辰等纹饰的章服, 坐到了御座之上。而他落座之后的第一道旨意,就是传刘瑾和曹闵。
传旨太监的声音响亮悠扬, “传刘瑾、曹闵上殿。”的几个字生生被他们念出百转千回之味。刘公公吊着胳膊, 忍着疼痛, 满心陶醉地听到自己的名字又一次响彻这奉天殿。
他步履蹒跚和曹闵步入殿中,跪在冰冷的金砖上。皇上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免礼平身,卿等一路辛劳,李越的后事如何?”
曹闵躬身应道:“回禀万岁,李御史的丧仪在宣府已然料理妥当。满城百姓自愿披麻戴孝,对灵柩相送数里,诚然可哀。如今,李御史的灵柩已然由恭人带回宅中。”
披麻戴孝,相送数里……朱厚照慢慢咀嚼这几个字,额前的玉旒微微晃动,既遮蔽了他的视线,又掩盖了他的神色。他缄默片刻,只说了一句话:“治丧事宜交由礼部,务必厚葬。”
礼部尚书张昇颤颤巍巍地领旨。殿中又归于寂静,毕竟提及李越之死,有的人是心伤,有的人是心虚,还有的人是心怯,这时谁敢蹦出来戳皇上的肺管子。
还是朱厚照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主动打破这凝滞的氛围,他问道:“尔等至宣府后,所见实情如何,且一一禀来。”
曹闵张口欲言,刘瑾却抢先他一步开口,他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上,喊道:“万岁容禀,宣化一案,内情颇多!”
他一开口,保国公等人就觉心中有大石落地之感。刘瑾是什么人,谁不知道。不就是个见钱眼开的奸佞小人。谁给他好处,他就当谁的狗。他们为了堵住刘瑾和曹闵的嘴,早就快马加鞭给他们送去了大量的金银财宝、田契地契,并以言语相劝——“宣府事涉多少官员,你们心中要有数,怎么可能一次杀尽。若留下一个半个,那就是你们二人的仇敌,你们真想这样树敌吗?”
这两人,果然心动被收买,刘瑾这厮还狮子大开口,又要了不少。这些人为了保命,只得忍着肉痛给了。不过今日看来,这钱花得还算值啊,刘太监拿得钱是多,可卖得力气也大。
谁知,刘太监一开口,却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他哽咽道:“李御史,他是自己想死的……”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自己想死,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户部主事李梦阳年轻气盛,又是月池的好友,自得知她的死讯,本就伤心不已,哪里听得刘瑾在此诋毁。他喝道:“胡说八道!难不成那四千将士也是自己找死的吗?万岁,刘太监分明是居心叵测……”
刘瑾叹道:“将士们实乃池鱼之殃,这也非李御史所愿。万岁,请容奴才细说。”
这时,勋贵们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们有心阻止,譬如西宁侯宋凯就道:“颠三倒四,适前说他是被人所害,如今又说自己想死。可见刘太监之言根本不可信。”
可朱厚照已然哑声道:“是否可信,待他奏罢由朕来断。”
西宁侯一凛,他即刻垂首不语。
刘瑾哭道:“边塞的百姓苦啊。‘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官过如剃。’【1】鞑靼人来犯时,只是抢财抢物,可咱们自己的官,才是生生把人逼得畜牲不如。宣府号称十万军户,实际只有三万。逃的人还有活路,留下的人却只能受煎熬。李御史和奴才,是看在眼底,痛在心底。”
什么狗屁,李越心痛还说得过去,刘瑾是以为京城官员都没有记忆的吗,敢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英国公张懋翻了个白眼道:“真真是信口雌黄,既是如此,何不上奏禀明万岁。圣上至明至圣,你们二人都是圣上的近臣,岂会得不到明断。”
刘瑾苦笑道:“牵连太大了。超品的贵胄,朝中的大员。哪里是我们得罪得起的。”
开口就是剑指勋贵,定国公徐光祚也立不住了,他冷笑一声:“那怎么都杀了,怎么就得罪得起了。”
刘瑾目光亮得瘆人,他道:“得罪是难,但只要舍得一身剐,拼个同归于尽还是有希望的。李越不已然没命了吗?”
提及李越之死,饶是勋贵也不免有心虚之态。他们中有的人即便没有直接动手,但也开了方便之门,所以对内情也是知道一二。
曹闵从袖中拿出奏本和供状,他磕